生根

晨光爬上窗棂时，方桂花已经蹲在了药田里。她小心地拨开泥土，检查昨天移植的黄芩根系。按照那本从镇上学堂借来的《本草辑要》记载，浅栽深覆土能让药苗更好地适应新环境。指尖传来的触感让她松了口气——三十株黄芩全部成活，嫩白的新根正在土里舒展。

身后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陈铁山背着柴捆站在田埂上，破晓的微光给他轮廓镀了层毛边。自从山洞那日后，他们之间总隔着层说不清的薄雾。

"柴胡苗该间了。"他放下柴捆，声音像蒙着露水的犁铧，"再密要烂根。"

方桂花有些意外。这是陈铁山第一次主动指导她种药，而不是质问"你怎么会懂这些"。

"我按《齐民要术》留的间距。"她指向田垄，"六寸一株最宜。"

陈铁山的眉毛动了动。那本手抄本就压在灶台的陶罐下，他每夜借着灶火偷看时，不知道她早发现了书页间的草屑。

小石头揉着眼睛从屋里跑出来，衣带系得歪歪扭扭。孩子最近总爱学她给作物编号的习惯，此刻正踮脚往竹签上刻歪歪斜斜的"药七"。

"娘，我给三七苗都挂上牌子了！"孩子举起一块歪扭的木牌，上面画着七道长短不一的刻痕。

方桂花接过木牌，指腹摩挲过那些稚嫩的刻痕。三个月前在现代社会加班到凌晨的她，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个时空收获这样的温情。

晨雾散去时，她在田边发现个新做的杉木匣子。里头整齐码着十支竹签，每支都刻着药材名和种植日期，字迹笨拙却工整。最底下压着张粗纸，上面画着田亩分布图，连排水沟的位置都标得清清楚楚。

劈柴声从院角传来。陈铁山背上的衣衫已经洇开深色汗渍，斧头起落间带着某种刻意的不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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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阳光晒得人发昏。方桂花蹲在溪边清洗刚挖的龙胆草，忽然听见小石头的惊呼。

"娘！快看！"

孩子举着一株奇特的植物跑来。淡紫色的茎秆上开着星状白花，叶片背面布满银色绒毛。方桂花在记忆中搜寻着读过的药典，隐约记得这可能是稀有的银线草。

"咱们要发财了！"小石头眼睛亮晶晶的，"李大夫说这种草能治心口疼，一株值二十文呢！"

方桂花接过植株的手突然顿住。叶脉间细微的黑色斑点让她想起《农桑辑要》里提到的"霉根症"。这种病害会在药材晒制过程中爆发，让整批药材变成毒物。

"不能要。"她掰开根系给孩子看那些发黑的细须，"记住，采药不光要看地上部分，更要检查..."

"根系是否健壮饱满，无黑斑无虫蛀。"小石头抢着背道，竟是把她平日念叨的标准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

溪水突然映出个摇晃的人影。王扒皮家的帮工刘三倚在对面柳树下，正斜着眼往这边瞅。见方桂花抬头，他立刻假装系草鞋，脖子上的铜钱串晃得叮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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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灯下，方桂花正在账本上记下今日收获。这是她用糊窗户的桑皮纸自制的，按药材种类分了类，连晾晒损耗都单独列了项。

"明日我去趟镇上。"她指着账目给陈铁山看，"这批黄芩品相好，应该能换回半斗细盐。剩下的钱..."

话没说完，窗外突然传来"咚"的闷响。陈铁山抄起柴刀冲出去，只看到个翻出院墙的背影。院当中躺着只死山鸡，脖子上缠着张字条：

「山神赐的药该分乡亲些」

陈铁山盯着字条看了很久，突然说："明天我跟你一起去镇上。"

方桂花注意到他攥着字条的手在微微发抖。不是恐惧，而是某种压抑的愤怒——就像她曾经那个被同事抢了项目却还要强装微笑的组长。

"好。"她轻轻按住丈夫的手腕，"我们带小石头一起去。听说镇上新开了家书铺..."

夜风穿过窗缝，吹得油灯忽明忽暗。灯影里，三个人的影子在土墙上融成了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