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C的沉默

祁薇的手指悬在钢琴键上方三厘米处，整个商场中庭安静得能听见中央空调的嗡鸣。

"怎么回事？"她收回手，转头看向站在一旁冷汗直冒的品牌经理，"中央C键没有声音。"

"祁老师，非常抱歉！我们马上处理！"品牌经理王莉慌忙鞠躬，转身对着对讲机低声咆哮，"维修部的人呢？钢琴出问题了！立刻！马上！"

祁薇轻轻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这是她回国后的第一场商业演出，为法国顶级珠宝品牌V牌的新品发布会助阵。三首曲目，六位数酬劳，合同里白纸黑字写着必须使用施坦威D-274音乐会钢琴——而现在，距离演出开始还有十五分钟，这台价值百万的钢琴出了问题。

中庭已经聚集了不少观众，有人举着手机对准她，闪光灯不断亮起。祁薇保持着职业微笑，内心却烦躁不已。她讨厌意外，讨厌失控，更讨厌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不专业的一面。

"维修人员马上到。"王莉赔着笑脸，"祁老师要不要先去休息室..."

"不用。"祁薇打断她，目光落在钢琴内部结构上，"我看看是什么问题。"

她俯身检查钢琴击弦机，丝绸质地的香槟色礼服随着动作贴附在腰线上。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请让一下。"

祁薇直起身，转头看见一个穿着深蓝色工装裤和灰色T恤的男人站在她身后。他个子很高，她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脸——轮廓分明的下颌线，高挺的鼻梁，浓眉下一双专注而平静的眼睛。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左眉上方一道浅浅的疤痕，给他端正的五官添了几分野性。

"你是维修人员？"祁薇问，下意识皱了皱眉。她想象中的商场维修工应该是中年大叔，而不是这个看起来像模特一样英俊的年轻人。

"沈岩，商场工程部主管。"男人简短回答，目光已经越过她落在钢琴上，"中央C不发声？"

"对，还有降E键也有杂音。"祁薇下意识回答，惊讶于他专业的判断。

沈岩点点头，从工具包里取出一套精密工具，单膝跪在钢琴前。他的动作干净利落，没有多余的话语，直接打开了钢琴的上门板。

祁薇站在一旁，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与琴槌间灵活移动。那双手骨节分明，指腹有茧，不是钢琴家那种优雅的茧，而是常年与机械打交道形成的粗糙痕迹，却莫名给人一种可靠感。

"琴槌毡磨损导致击弦不正，弦槌弹簧也有些老化。"沈岩头也不抬地说，"给我八分钟。"

祁薇挑了挑眉。通常维修人员会对她毕恭毕敬，说一堆客套话，而眼前这个男人却连正眼都没看她一眼，全部注意力都给了那台钢琴。

"能修好吗？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了。"品牌经理焦急地问。

沈岩没有回答，他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手中的工作上。祁薇注意到他皱眉时那道疤痕会微微牵动，像一个小小的音符跳动在眉骨上。

中庭的观众开始窃窃私语，有人大声问演出是否取消。祁薇深吸一口气，走到钢琴前。

"各位请稍安勿躁，"她露出标志性的优雅微笑，"我们的技术人员正在处理，演出会准时开始。"

说完，她转头看向沈岩。他正用一个小镊子调整琴槌的位置，额前的碎发垂下几缕，在灯光下泛着深棕色的光泽。不知为何，祁薇觉得这个专注工作的侧脸比台下那些举着名牌尖叫的粉丝更有吸引力。

六分四十三秒后，沈岩直起身，轻轻合上钢琴面板。

"试试。"他对祁薇说，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

祁薇坐下，手指流畅地划过中央C附近的音阶。清澈完美的音色在商场中庭回荡，降E键的杂音也消失了。她不由自主地弹了一小段肖邦的《夜曲》，音符如珠玉般倾泻而出。

"完美。"她抬头看向沈岩，由衷地说，"谢谢你。"

沈岩点点头，开始收拾工具。祁薇注意到他的动作非常有序，每件工具都准确地放回原位，像一场小型的行为艺术。

"沈...工程师，"祁薇突然叫住他，"你懂钢琴？"

沈岩的动作顿了一下，"略懂。"

"不，不只是略懂。"祁薇敏锐地说，"你刚才说的全是专业术语，而且你调整琴槌的手法——"

"祁老师，还有三分钟开始！"品牌经理急匆匆地打断他们，"需要补妆吗？"

祁薇摇摇头，目光仍停留在沈岩身上。后者已经收拾好工具，退到一旁准备离开。

"等等，"祁薇鬼使神差地说，"演出结束后，我能找你聊聊吗？"

沈岩似乎有些意外，眉毛微微挑起，那道疤痕也跟着动了动。"我在工程部，"他简短地回答，"四楼东侧。"

然后他转身离开，背影挺拔得像一棵白杨树。

演出进行得很顺利。祁薇演奏了三首曲目，最后一首是她自己改编的《梁祝》钢琴版，凄美的旋律让不少观众红了眼眶。掌声雷动时，她优雅鞠躬，目光却不自觉地在人群中搜寻那个深蓝色的身影。

谢幕后，品牌方安排了小型见面会。祁薇微笑着与VIP客户合影，签名，回答千篇一律的问题，心思却飘到了四楼东侧。

"祁老师今天状态真好！"王莉奉承道，"特别是那首《梁祝》，太打动人心了！"

"谢谢。"祁薇礼貌回应，然后状似随意地问，"刚才那位维修师傅，是你们商场的专职人员吗？"

"沈岩？是啊，他来我们这儿两年多了，技术特别好。"王莉压低声音，"听说他以前是音乐学院的高材生，不知怎么的没走演奏路线，反而成了钢琴维修界的'圣手'。我们商场这台施坦威就是他负责维护的。"

祁薇眼睛一亮。难怪他对钢琴的了解如此专业。

一小时后，祁薇终于摆脱了品牌方的纠缠，乘员工电梯来到四楼。工程部的办公室门半开着，她轻轻敲了敲。

"请进。"

沈岩正坐在电脑前填写维修报告，抬头看见是她，明显愣了一下。

"祁...小姐。"他站起身，工装裤上还沾着一点机油，"有什么能帮您的？"

祁薇摘下墨镜，环顾四周。办公室很小但异常整洁，墙上挂着几张钢琴结构图和一本老旧的挂历。沈岩的办公桌上除了电脑，还放着一个精致的钢琴模型。

"我想谢谢你今天的帮助。"祁薇微笑着说，"如果不是你，演出可能要取消了。"

"分内事。"沈岩简短回答，目光落在她脸上又迅速移开，似乎有些不适应当面交流。

祁薇走近几步，注意到桌上钢琴模型的细节惊人，连琴弦都一丝不苟地还原。"这是你做的？"

沈岩点点头，"业余爱好。"

"很精致。"祁薇由衷赞叹，然后直奔主题，"王经理告诉我，你以前是音乐学院的学生？"

沈岩的表情微微一僵，"很久以前的事了。"

"为什么放弃演奏？"祁薇忍不住问，随即意识到这可能触及隐私，"抱歉，我太冒昧了。"

"没关系。"沈岩的声音很平静，"手指受伤，不能再高强度练习。"他伸出左手，祁薇这才注意到他小指有一道不明显的疤痕，弯曲时略显僵硬。

"所以转向了钢琴维修？"

"钢琴也需要医生。"沈岩淡淡地说，眼神却温柔下来，像是在谈论一位老朋友。

祁薇心头一震。这句话她父亲——一位老钢琴技师也常说。突然之间，她对眼前这个寡言的男人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我在找一位专业的钢琴技师。"她直视沈岩的眼睛，"家里有几台钢琴需要定期维护。你有兴趣吗？"

沈岩似乎没料到这个提议，犹豫了一下，"商场有排班..."

"周末也可以，按次付费。"祁薇迅速补充，"我住在翠湖别墅区，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

沈岩思考了片刻，终于点头，"可以试试。"

祁薇笑了，从手包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他，"上面有我的私人号码。周六上午十点方便吗？"

沈岩接过名片，指尖不小心擦过她的手指，两人都像被静电打到般迅速收回手。

"周六见。"沈岩说，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

祁薇重新戴上墨镜，转身离开时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有种预感，这个叫沈岩的男人，可能会给她平静如水的职业生涯带来一些不一样的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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