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有重物坠地的闷响。我赤脚踩过冰凉的地板,玉茗章的房门虚掩着,蓝光从呼吸机显示屏漏出来。他蜷缩在床边地毯上,氧气面罩歪斜着挂在脖颈,像条将死的鱼大张着嘴喘息。
"面罩..."他灰败的唇间挤出气音,指尖堪堪碰到呼吸机导管。我抖着手扣上面罩,橡胶边缘却卡住他高挺的鼻梁。玉茗章胸腔发出可怕的嗡鸣,额角青筋暴起,却仍用眼神示意我调整卡扣位置。
当气流声终于平稳时,我才发现自己在哭。玉茗章隔着雾蒙蒙的罩子朝我笑,伸手想抹我的眼泪却扯掉了血氧夹。监护仪立刻发出刺耳鸣叫,数值在84%剧烈跳动。
"抱..."他气声未落,整个人已栽进我怀里。曾经能单手抱起我的脊背如今瘦得硌人,我摸到他后腰别着的镇痛贴,温热的药膏正透过衬衫渗出。玉茗章的脸颊贴在我颈窝,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锣般的杂音。
"当年火灾..."他忽然开口,呼吸面罩蒙上厚厚白雾,"我收到消息时...在纽约做并购案..."断续的语句被咳嗽撕碎,"赶回来看到你...像破碎的瓷娃娃..."
呼吸机规律作响的间隙,我听见他藏在柜底的病历滑落声。CT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那些本该鲜活的肺叶布满蛛网般的白斑。
"别怕。"玉茗章摸索着握住我的手,无名指关节有长期输液留下的青紫瘢痕。
夜风掀起窗帘,月光流淌在他凹陷的锁骨窝里。我数着他艰难的呼吸,突然看清他总穿的高领毛衣下,藏着深静脉置管留下的狰狞伤疤。
"小叔叔?"我的声音被制氧机的轰鸣吞没。玉茗章猛然抬头,冷汗浸透的灰发粘在颈侧医用胶布上,那下面埋着昨夜新换的化疗导管。床头柜的安定片撒了一地,铝箔板上的齿痕还沾着血丝。
程茗茗跪坐在羊绒地毯上,发现他的指甲泛着缺氧的绀紫。呼吸面罩的塑料边缘磕碰出脆响,像极了十四岁那年打碎的镇静剂药瓶。玉茗章的手突然抓住她腕间的荆棘刺青,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停尸房的金属台——三小时前他刚在那里签署了遗体捐献协议。
"只是...咳咳...空调太干..."他试图用玩笑化解危机,却被肺部的哮鸣音撕碎谎言。
制氧机突然发出尖锐警报。玉茗章弓身咳出的血沫溅在少女睡裙上,暗红在棉质布料晕染成冰岛极光的形状。沅圆发疯似的翻找药箱,才发现每瓶"维生素"下都贴着化疗编码,止痛贴的包装印着肿瘤科专用标志。
"两年前就该告诉你..."玉茗章扯开衬衫纽扣,胸腔上纵横的疤痕如龟裂的瓷器。心电监护仪的波形在沅圆瞳孔里坍缩成黑洞,那些她曾在酒吧挥霍的夜晚,此刻化作病历本上七百三十次抢救记录。
晨雾漫进破碎的夜,沅圆用染着紫红色甲油的手指扣紧呼吸面罩整整四个小时。玉茗章在她怀里轻得像那年警局捡回的流浪猫,监护仪的数字随泪水滴落诡异地回升。当第一缕阳光刺破医疗废品的包装,她才看清他藏在床底的《极光观测指南》——内页贴满她大学两年的课程表,边角批注着吗啡剂量与放疗时间。
楼下的迈巴赫突然传来引擎声,私人医生拎着急救箱撞开房门。沅圆在混乱中瞥见遗嘱副本从公文包滑落,"肺叶移植"条款下赫然列着黄毛乐队的赞助经费。她终于读懂那些酒吧账单里的药味,原来每场宿醉的代价,都是他偷来的半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