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见

2004年9月18日 15:20 军区家属院

米蓝的指甲第三次划过常服领口的铜扣。深橄榄色军装静静躺在床尾，像片被风卷落的杨树叶。梳妆镜前挂着崭新的碎花连衣裙，裙摆还别着干洗店的标签。

"明天下午三点，首都机场T2。"汤沐阳的留言在答录机里沙沙作响。米蓝对着镜子张开双臂，墙上的影子却始终是持枪训练的姿势。这个拥抱动作她从昨夜练到现在，肩胛骨还残留着肌肉记忆的酸痛。

茶几上的波斯菊突然抖落几颗露珠。米蓝猛地回头，发现是鱼缸里的巴西龟在撞玻璃。这只老龟是女儿六岁时从花鸟市场抱回来的，此刻正固执地啃噬缸壁青苔，如同啃噬十二年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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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3 机场高速

猎豹越野车的空调喷着带铁锈味的风。副驾驶座上的花束被安全带固定着，淡紫色包装纸与车厢内泛黄的军用地图格格不入。米蓝等红灯时瞥向遮阳板夹着的照片——汤小米在悉尼歌剧院前比着V字手，马尾辫上的蓝翅蝴蝶发卡闪着光。

那是去年寄来的圣诞礼物。米蓝此刻将它别在耳边，金属翅膀硌得太阳穴生疼。后座塑料袋里的糖炒栗子正在降温，油墨印刷的"西单炒货"字样渐渐被水汽模糊。

"妈妈这次真的来？"越洋电话里带着电流杂音的期待突然刺破回忆。米蓝急打方向盘避开突然变道的货车，花束撞上车窗的瞬间，后视镜里闪过某辆婚车的鲜红绸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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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7 T2航站楼停车场

米蓝对着后视镜补口红时，对讲机突然炸响："京承高速油罐车侧翻！急需防化支援！"唇线笔在嘴角拉出一道血痕，像极了汤小米七岁时摔破膝盖的伤疤。

手机在此时震动。汤沐阳发来的彩信里，穿背带裤的少女正在行李转盘前张望，头顶电子屏显示"CA173 悉尼-北京"。米蓝的拇指摩挲着诺基亚屏幕，直到军线电话催命般响起。

"给我五分钟。"她对着空气呢喃，安全带锁扣弹开的脆响惊飞窗外麻雀。那束波斯菊被匆忙塞进垃圾桶时，露珠正顺着紫色包装纸滑落，在水泥地上砸出深色斑点。

17:15 到达层B出口

汤小米数到第38块地砖时，终于看见父亲举着冰淇淋跑来。抹茶甜筒在她掌心迅速融化，绿色汁液渗进指缝，像极了那年妈妈迷彩服上的伪装油彩。

"妈妈在救人。"汤沐阳擦汗的纸巾带着古龙水味，这是今早米蓝特意喷在他衣领的。汤小米突然甩开父亲的手，朝着某辆疾驰的军车追去。她的帆布鞋踩过满地阳光碎片，书包侧袋的蓝翅蝴蝶挂坠叮当作响。

那辆迷彩涂装的东风猛士消失在转角时，汤小米终于看清车牌尾号——正是自己生日数字。她蹲在地上系鞋带，突然发现蚂蚁正搬运着半片紫色包装纸，上面沾着似曾相识的露水。

18:03 京承高速事故现场

米蓝的防护面罩起雾了。她借着检查防化服密封性的间隙，望向西边火烧云的方向。夕阳把输油管道的反光镀成金色，恍惚间像是女儿发梢跳动的光泽。

"中校！东侧泄露点控制完毕！"士兵的汇报被呼啸而过的救护车切断。米蓝转身时，防护服刮蹭到路边护栏，别在腰间的蓝翅蝴蝶发卡应声而落。她看着那只金属蝴蝶滚进排水沟，忽然想起十二年前产房里，婴儿第一次抓住她军功章的温度。

对讲机里传来指挥部确认解除警报的通报，暮色中腾起的探照灯光像极了下机通道的指引牌。米蓝摸出震动的手机，锁屏壁纸是汤小米刚更新的MSN头像——少女对着镜头做鬼脸，背景里悉尼港的浪花正在翻涌。

20:47 军区家属院

汤小米用筷子戳着凉透的栗子，糖壳碎裂声在寂静的餐厅格外清晰。汤沐阳端着鸡汤从厨房出来时，发现女儿正盯着客厅衣架出神——那件碎花连衣裙还保持着被匆匆扯下的模样，衣领处别着的上尉肩章在灯光下微微发亮。

"你妈妈特意学的板栗烧鸡。"汤沐阳舀汤的手有些抖，枸杞子顺着瓷勺边缘滑落。汤小米突然起身碰翻椅子，书包里滚出沾着机场尘土的《超级女声》贴纸本。

主卧电话在此时响起。米蓝的声音带着电磁干扰的杂音："小米睡了吗？"汤沐阳望着女儿紧闭的房门，听见门缝里漏出压抑的抽泣声。鱼缸里的老龟突然撞向玻璃，水花溅湿了茶几上未拆封的迪士尼相册。

次日清晨6:15

米蓝推开家门时，晨露正从玄关的军靴靴筒滴落。餐桌上的鸡汤凝结着油花，糖炒栗子在玻璃碗里缩成坚硬的团块。她轻轻旋开女儿房门，看见汤小米蜷成胎儿的姿势沉睡，怀里抱着那年抗洪抢险的合影。

军装口袋里的蓝翅蝴蝶发卡硌得胸口发疼——这是昨夜收队后，她打着手电在排水沟里找了两个小时的战利品。米蓝俯身将发卡放在女儿枕边时，睡梦中的少女突然呓语："妈妈..."

悬在空中的手掌最终落在被角。米蓝把训练时扭伤的手腕藏进背后，带刺的铁丝网划痕在晨光中泛着血光。客厅挂钟的指针走向早操时间，那件没能穿出去的碎花连衣裙，仍在衣架上轻轻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