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棺血契

沈策那张青灰的脸僵在门口。黑虫组成的眼珠里红光忽明忽灭，楚明澜看见他握着铁戟的手臂正在剧烈颤抖，金属表面凝出一层细密的黑雾。

"杀了我。"

石棺里的少年突然开口。声音像是生锈的铁片在摩擦，脖颈处的梅花胎记渗出更多黑血，顺着苍白的皮肤往下淌，在锁骨窝里积成小小的血洼。

楚明澜反手抓住福伯的尸体挡在身前。羽箭穿透老人枯瘦胸膛的力道震得她虎口发麻，箭杆尾端狼头徽记正在诡异地蠕动，仿佛下一秒就会化作飞虫扑来。

"大小姐快走！"

福伯突然睁开眼睛。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楚明澜手中的半块虎符，枯枝般的手指拽着她往石棺后拖。暗格里露出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窄道，石壁上刻满狼嚎谷特有的符文，月光透过缝隙照进来，在地上织成逃生的路标。

沈策的铁戟当啷落地。黑虫组成的躯体正在瓦解，楚明澜眼睁睁看着他的右臂化作虫群扑向石棺，却在触及少年将军银甲时发出滋滋的灼烧声。那些虫子像被投入油锅般疯狂扭动，很快凝结成黑色蜡状物，在甲胄上留下丑陋的印记。

"保护......少帅......"

沈策的头颅滚落在地。仅剩的独眼仍死死盯着楚明澜，黑血从七窍中涌出，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溪流，蜿蜒着指向石棺。少年将军突然坐起身，沾满血污的手抓住楚明澜的脚踝，指甲深深掐进皮肉。

"你逃不掉的。"他咧开嘴笑，露出两排沾满黑血的牙齿，"景珩是你亲弟弟，虎符认主，你们俩总得死一个。"

楚明澜抽刀砍向他的手腕。剑锋却像砍中棉花，少年的手臂化作黑烟消散，又在她身后凝聚成形。银甲反射的月光晃得她睁不开眼，脖颈处突然传来刺骨的寒意——对方冰凉的手指正按在她锁骨下方的狼牙疤痕上。

"当年你爹把虎符掰成两半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今天。"少年的呼吸喷在她耳后，带着腐朽的血腥气，"你以为沈策为什么拼死护着你？他早就知道你会是打开狼嚎谷的钥匙。"

通道里传来密集的脚步声。楚明澜猛然后肘撞向对方心口，触感却软得像团雾气。少年将军发出桀桀怪笑，手指突然用力戳进她的疤痕——仿佛要将那枚早已消失的狼牙护身符从皮肉里挖出来。

剧痛让她眼前发黑。楚明澜恍惚间看见无数残像在眼前闪过：三岁那年沈策背着她踏过结冰的护城河，七岁生辰父亲送她的银狼面具，十五岁及笄时母亲偷偷塞给她的血玉......还有大婚之夜萧景珩摔在地上的那碗合卺酒，酒液里沉浮的竟是朵晒干的白梅。

"景渊？"

楚明澜突然转身。剑锋划破少年将军虚幻的脖颈，黑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露出张与萧景珩几乎无二的脸。只是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温度，瞳孔深处燃烧着幽蓝的鬼火，正映着她因震惊而失态的模样。

"姐姐终于认出我了。"先太子萧景渊舔了舔唇角的黑血，手指轻抚过楚明澜的脸颊，"可惜太晚了，你的心头血已经喂景珩喝过，现在你们俩就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石棺突然剧烈震动。楚明澜看见福伯的尸体正在快速干瘪，皮肤下有东西在疯狂游走，很快化作具覆盖着黑鳞的怪物，嘶吼着扑向通道口涌入的活尸大军。暗格里的符文骤然亮起，将窄道变成发光的甬道，墙壁上渗出的金水顺着纹路流动，在地面汇成狼形图腾。

"狼嚎谷在等你。"萧景渊的身影渐渐透明，银甲碎片如雪片般落在楚明澜肩头，"带着虎符来，我让你看当年幽州城破的真相。"

最后一片甲胄落地时，整个密室突然陷入黑暗。楚明澜听见活尸撞开石门的巨响，腐臭的腥风夹着虫鸣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地钻进暗格窄道，后背蹭过发烫的符文，留下串串火星。

通道比想象中长得多。楚明澜摸着墙壁往前爬，指甲抠进金砖缝隙，手掌很快磨出血泡。符文的光芒在身后追逐，照亮她脚下蜿蜒的血河——不知何时，她的右肩脱臼处开始大量渗血，染红了身后的路。

"明澜！"

萧景珩的声音突然从上方传来。楚明澜抬头看见块松动的石板，月光顺着缝隙漏进来，照亮他染血的明黄龙袍。那双总是盛满冷淡的桃花眼里此刻翻涌着恐惧，正发疯似的搬开堵路的巨石。

"别过来！"楚明澜厉声警告。她突然想起石棺底板的血书，掌心的虎符烫得像块烙铁，"萧景珩，你知道我是谁，对不对？"

石板被掀开的刹那，楚明澜看清了他脖颈处的梅花胎记。此刻那片皮肤正泛着诡异的红光，与石棺里萧景渊的印记如出一辙。萧景珩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喉结剧烈滚动，明黄袖口下露出半截缠着白布的小臂，渗出血迹的布面上，隐约能看见楚家图腾的刺青。

"我......"他张了张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鲜血喷在楚明澜脸上，带着甜腻的铁锈味，"父亲临终前说过......你的狼牙疤痕......"

活尸攻破暗格的巨响从下方传来。楚明澜抓住萧景珩伸出的手，发现他掌心也有同样的月牙形伤疤——三年前他替她挡下白若薇淬毒的发簪时留下的印记。此刻两道疤痕贴在一起，竟发出灼热的红光，仿佛要将两人的血肉熔铸为一。

"抓紧我！"萧景珩用力将她往上拽。通道突然开始坍塌，楚明澜看见无数黑虫从石缝中涌出，在他龙袍上爬出产卵，很快织成密不透风的虫茧。她咬着牙抽出腰间软剑，反手斩断缠上脚踝的虫丝，剑锋却在触到萧景珩衣袍的瞬间弹开——那些虫子竟在他皮肤上结成了银色的铠甲。

"父亲用龙脉养着我们的魂魄。"萧景珩的声音断断续续，黑血顺着唇角淌进明黄十二章纹，"白若薇不是要虎符......是要我们姐弟做祭品......"

楚明澜突然想起藏书阁里的密信。白家双生女根本不是人，是幽州节度使用精血喂大的蛊器。先太子妃当年带着尚在襁褓的萧景渊私奔，恐怕就是为了躲避这场血亲献祭。

活尸的嘶吼声越来越近。楚明澜感觉脚下的石板正在碎裂，萧景珩抓着她的手却越来越烫，掌心的疤痕像是烧红的烙铁，将两人的血融合在一起。她低头看见自己锁骨下的狼牙印记正在发光，与虎符产生共鸣的震动顺着手臂传过来，震得五脏六腑都在疼。

"去狼嚎谷找沈策的旧部。"萧景珩突然用力推了她一把，虫茧在他身上裂开细密的纹路，"虎符凑齐才能召唤阴兵，记得......别相信景渊的话......"

楚明澜重重摔在通道出口。回头时看见萧景珩的身体正在化作银灰，无数细小的光点从虫茧裂缝中溢出，在她面前凝聚成枚小小的虎符——正是石台上缺少的另外半块。活尸黑虫组成的潮水涌来，她下意识地举起双手挡在眼前，却听见震耳欲聋的龙吟。

两道虎符在她掌心合二为一。青铜表面浮现出繁复的星图，楚明澜看见无数穿着银甲的骑兵从虎符中涌出，手中长枪裹着幽冥鬼火，将黑虫活尸烧得噼啪作响。为首的将军戴着狰狞的狼头面具，左手缺了根食指——那是沈策当年为救她被毒蛇咬断的手指。

"少帅，该回家了。"

沈策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熟悉的沙哑。楚明澜握紧合并的虎符，看着阴兵们组成银色洪流将活尸大军吞没。月光突然变得格外明亮，照亮狼嚎谷的方向——那里狼烟四起，隐约传来楚家军集结的号角声，三短一长，正是当年父亲教她的冲锋讯号。

她转身踏入密林，右肩的伤口仍在渗血，却不再感到疼痛。掌心的虎符微微发烫，青铜表面映出她染血的脸颊，以及眼角那滴迟迟未落的泪。

密道塌方的轰鸣声在身后响起，楚明澜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