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比想象中沉重,楚明澜用尽全力才推开一条缝隙。冷风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呛得她忍不住咳嗽。镇魂灯的光芒在风中摇曳,照亮了前方蜿蜒向下的石阶。手背上的金纹烫得厉害,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板上。
"萧景珩,你要是敢死,我绝对不会原谅你。"她低声咒骂着,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加快。那些涌入脑海的记忆碎片越来越清晰——少年萧景珩蹲在御花园的角落里,小心翼翼地给受伤的小狐狸包扎伤口;他在藏书阁里睡着了,手里还握着她遗落的那支白玉簪;他站在宫墙上看着她的马车远去,背影孤独得像一尊石像。
楚明澜用力甩甩头,试图把这些画面赶出脑海。这个男人毁了她的人生,将她卷入皇权争斗的漩涡,现在又用这种方式将两人的命运捆绑在一起。她凭什么要去救他?可手背上的金纹却像是在嘲笑她的口是心非,每一次脉动都在提醒她,那个男人正在承受怎样的痛苦。
石阶尽头是一间宽敞的密室,四壁镶嵌着发光的夜明珠,将整个空间照得如同白昼。中央的石台上躺着一个人,银灰色的龙袍被鲜血染红,胸口的星图已经蔓延到脖颈,像一张狰狞的网。萧景珩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几缕黑发被冷汗黏在额头上,嘴唇干裂起皮。
楚明澜的心脏猛地一缩,脚步顿在原地。她看到他肩上的伤口还在不断渗血,那把刺穿他身体的长剑已经被拔出,留下一个狰狞的窟窿。周围散落着几具黑衣人的尸体,身上穿着幽州军的铠甲。
"咳咳——"萧景珩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眉头痛苦地皱成一团。楚明澜几乎是本能地冲了过去,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掌心下的皮肤滚烫,他的体温正在急速升高。
"你来了。"萧景珩缓缓睁开眼,漆黑的瞳孔里映着她的身影,虚弱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他想抬手摸摸她的脸,却没力气抬起来。
楚明澜板着脸,将他的手按回去:"别乱动。"她从怀中掏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小心翼翼地洒在他的伤口上。萧景珩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却抓着她的手腕不放,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澜澜..."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别恨我..."
恨?楚明澜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她怎么能不恨?恨他的欺骗,恨他的自以为是,恨他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将两人绑在一起。可看到他这副模样,那些恨意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稀释了,变得模糊不清。
"闭嘴。"她别过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泛红的眼眶,"我不是来救你的,我只是不想死。"
萧景珩低低地笑了起来,牵动了伤口,疼得闷哼一声。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手背上的金纹,眼神复杂:"这是镇墓兽的契约...母亲说,只有楚家血脉才能唤醒镇魂灯..."
"所以你就剜了自己半颗心来养蛊?"楚明澜猛地打断他,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萧景珩,你是不是疯了?!"
他看着她,眼神坦然得让人生气:"我不能失去你。"
"你以为这样就是对我好?"楚明澜甩开他的手,站起身后退几步,"你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萧景珩沉默了,胸口的星图闪烁不定,映衬着他苍白的脸。密室里安静得可怕,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楚明澜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心里五味杂陈。她恨他的自私,却又忍不住心疼他的执着。
"为什么..."她轻声问道,声音有些颤抖,"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
萧景珩苦笑了一下,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疼得倒抽一口凉气。楚明澜下意识地想去扶他,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萧景珩的眼睛,他抓住她悬在半空的手,紧紧攥在掌心。
"告诉你又能怎样?"他的目光灼热,几乎要将她融化,"让你陪着我担惊受怕?看着我一天天被蛊虫侵蚀?澜澜,我做不到。"
楚明澜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疼得她喘不过气。她看着他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练剑留下的痕迹。她想起大婚之夜,他独自站在婚房外的身影;想起冷宫岁月,窗台上那碗永远温热的汤;想起藏书阁里,他挡在她身前的决绝。原来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全都是他无声的守护。
"你这个傻子..."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滴在萧景珩的手背上,烫得他微微一颤。
他抬起手,用拇指轻轻擦去她脸颊的泪水,动作温柔得不像话:"别哭...我没事..."
楚明澜打掉他的手,吸了吸鼻子:"谁哭了?我是气的!"她转身走到石台前,拿起那盏镇魂灯,"现在该怎么办?这破灯到底有什么用?"
萧景珩看着她故作坚强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暖意:"镇魂灯能镇压体内的蛊虫...但需要我们两人的血一起激活..."
楚明澜回头瞪了他一眼:"早说啊!"她咬破自己的指尖,将鲜血滴在灯座上。镇魂灯骤然亮起,温暖的光芒笼罩住两人。萧景珩也划破手掌,将血滴在灯芯上。
金色的光芒从灯座蔓延开来,顺着两人的手臂爬上心口。楚明澜感觉一股暖流涌入体内,胸口的灼痛感渐渐减轻。她看到萧景珩胸口的星图正在慢慢消退,脸色也恢复了些许血色。
"这就没事了?"她有些不敢相信。
萧景珩摇摇头,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只是暂时压制...要完全解除双生蛊,还需要找到蛊母..."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心跳沉稳。楚明澜的脸莫名发烫,想把手抽回来,却被他握得更紧。密室里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微妙,镇魂灯的光芒柔和地洒在两人身上,将所有的棱角都磨平了。
"澜澜..."萧景珩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楚明澜的心猛地一跳,抬头撞上他深邃的眼眸。那双总是冰冷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她从未见过的情愫,像平静湖面投入一颗石子,荡起层层涟漪。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角的细纹,看着他因为虚弱而微微颤抖的嘴唇,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她想答应,想告诉他这些年的委屈和思念。可理智却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心头的悸动。他们之间隔着太多的算计和伤害,怎么可能说重新开始就重新开始?
"萧景珩,我们之间..."
她的话还没说完,密室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头顶落下簌簌的灰尘。萧景珩脸色一变,一把将楚明澜护在怀里:"不好!有人闯进来了!"
话音未落,石门已经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十几个黑衣人手持长剑冲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男人,身形高大挺拔,眼神阴狠如狼。
"太子殿下,别来无恙?"面具男的声音沙哑刺耳,像是砂纸摩擦过木头,"属下奉节度使大人之命,特来送您上路。"
萧景珩将楚明澜护在身后,缓缓站起身。他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凌厉如刀:"幽州军这么快就找到这里了?"
面具男冷笑一声:"白姑娘可是给我们留了记号。太子殿下,您费尽心机隐藏的密道,到头来还是成了您的葬身之地。"
楚明澜心头一紧,白若薇竟然还没死?那个女人到底藏了多少后手?
"你们想干什么?"她握紧手中的镇魂灯,警惕地看着眼前的黑衣人。这些人气势汹汹,明显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面具男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灯上,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镇魂灯!原来真的在这里!"他挥了挥手,"抓住他们!灯要完好无损的!"
黑衣人立刻蜂拥而上,手中长剑闪烁着寒光。萧景珩一把将楚明澜推开,抽出腰间的龙纹剑迎了上去。剑光如龙,瞬间划破空气,与黑衣人的长剑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快走!"萧景珩大喊一声,手臂用力将一个黑衣人震开,"顺着密道一直走,能通到宫外!"
楚明澜看着他浴血奋战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她怎么能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可是她留在这里又能帮上什么忙?只会拖累他而已。
"萧景珩!"她咬着牙,声音哽咽,"你一定要活着出去!"
说完,她转身就跑,泪水模糊了视线。身后传来刀剑相撞的声音,还有萧景珩压抑的闷哼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心疼得无法呼吸。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密道里漆黑一片,只有镇魂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手背上的金纹突然剧烈发烫,疼得她差点握不住灯。
"萧景珩!"她惊呼一声,脚步顿住。他出事了!
几乎是本能地,楚明澜转身就往回跑。她不能让他死,绝对不能!就算恨他入骨,就算两人之间有再多的恩怨,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送死!
当她气喘吁吁地跑回密室时,眼前的景象让她睚眦欲裂。萧景珩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长剑,龙纹剑掉落在不远处。面具男踩着他的胸口,手里拿着那盏镇魂灯,脸上带着得意的狞笑。
"太子殿下,您的骨头还真硬。"面具男用脚尖碾了碾萧景珩的伤口,"可惜啊,最终还是栽在了女人手里。"
萧景珩咳出一口鲜血,眼神却依旧倔强:"你...休想..."
"是吗?"面具男冷笑一声,举起手中的镇魂灯,"有了这盏灯,节度使大人就能号令天下镇魂师,到时候这江山..."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惨叫一声倒飞出去。楚明澜站在他刚才的位置,手里握着龙纹剑,胸口剧烈起伏。她刚才用尽全力把剑扔了出去,正好刺中面具男的肩膀。
"放开他!"她声音冰冷,眼神里燃烧着熊熊怒火。
面具男捂着流血的肩膀,眼神阴狠地看着她:"臭丫头,找死!"他挥了挥手,剩下的黑衣人立刻朝楚明澜围了过来。
楚明澜握紧手中的镇魂灯,一步步后退。她根本不会武功,刚才只是情急之下的侥幸。看着越来越近的黑衣人,她的心跳得飞快。
就在这时,地上的萧景珩突然动了。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离他最近的一个黑衣人的脚踝,狠狠一拉。黑衣人猝不及防,摔倒在地。
"澜澜!走!"萧景珩嘶吼着,胸口的伤口再次迸裂,鲜血染红了地面。
楚明澜看着他决绝的眼神,泪水再次涌出。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了。她转身就跑,身后传来萧景珩与黑衣人的打斗声,还有他痛苦的闷哼声。
"萧景珩,你若敢死,我就是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她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声音在密道里回荡。
不知道跑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丝光亮。楚明澜踉跄着冲出去,发现自己竟然站在皇宫的后墙外。远处传来震天的呐喊声,火光冲天。
她回头望了一眼高耸的宫墙,握紧手中的镇魂灯。萧景珩,你一定要等着我。这一次,换我来救你。
楚明澜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滴在镇魂灯冰冷的铜座上。宫墙外厮杀声越来越近,她看见几个逃窜的宫女被羽林军一箭射穿喉咙,滚烫的血溅在雪地上,开出妖异的红花。
"姑娘!快上车!"
一辆半旧的青布马车突然停在面前,车夫扯下草帽,露出张满是刀疤的脸。楚明澜认出那是萧景珩暗卫营的老七,去年上元节她被刺客追杀,就是这个男人用身体替她挡了淬毒的匕首。
"将军呢?"她声音发颤,抓住对方染血的衣袖。
老七眼眶通红,猛地将她往车里推:"将军说了,您得活下去!"他转身抽出腰间弯刀,刀疤在火光中扭曲成狰狞的蜈蚣,"属下护送姑娘出城!"
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声响,楚明澜死死攥着镇魂灯,指节泛白。车帘缝隙里,她看见老七带着几个暗卫结成刀阵,硬生生将追来的幽州军堵在巷口。刀锋碰撞声裹着惨叫传来,她突然想起昨夜萧景珩掌心的温度,烫得像要烧进骨头缝里。
"停车!"她猛地掀开车帘。
车夫勒住缰绳,惊惶地回头。楚明澜跳下车,镇魂灯的光晕在雪地里投出摇晃的光圈,她逆着逃亡的人流往回跑,靴底踩碎结冰的血沫,发出细碎的裂响。
手背上的金纹突然灼热如烙铁,她踉跄着扶住城墙根,看见宫墙最高处站着个人影。银灰色龙袍被风扯得猎猎作响,那人手里拎着青铜面具,面具下的脸沾着血污,正是本该死去的萧景珩。
四目相对的瞬间,他踉跄了一下,像是随时会从墙头栽倒。楚明澜的心脏骤然停跳,这才发现他胸口的伤口根本没愈合,暗色血渍正顺着龙袍下摆往下滴,在雪地上连成蜿蜒的红线。
"楚明澜!走!"他的吼声被风撕成碎片。
城楼下突然传来震天喊杀,她看见老七的尸体被挑在枪尖上,暗卫们的尸身堆成了小山。幽州军像潮水般涌来,为首的将领摘下头盔,露出张美艳却扭曲的脸——白若薇手里把玩着染血的发簪,正是当年楚明澜遗落在藏书阁的那支。
"我的好妹妹,"白若薇笑得花枝乱颤,"太子妃的位置,终究是我的。"
楚明澜突然笑出声,笑声在死寂的街道上格外刺耳。她举起镇魂灯,灯芯突然爆出刺眼金光,手背上的金纹顺着血脉急速游走,烫得她几欲昏厥。萧景珩在城墙上发出痛苦闷哼,她看见他胸口的星图再次浮现,却比先前更加炽烈。
"白若薇,你可知这灯要怎么用?"楚明澜一步步走向敌军,镇魂灯的光芒在她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要心头血,要魂魄祭,还要..."她突然转身望向城墙,字字泣血,"还要这天下最蠢的傻子心甘情愿——"
一支冷箭破空而来,楚明澜没有躲。箭羽穿透她肩胛的瞬间,她看见城墙上的萧景珩疯了般纵身跃下,银灰色龙袍在空中展开,像只折翼的孤鹜。
剧痛中,她听见白若薇惊恐的尖叫。镇魂灯的光芒突然暴涨,将整个皇城照得如同白昼。楚明澜感觉自己的血正在倒流,顺着灯座上的纹路渗入,与某个遥远的心跳渐渐同频。
"傻子..."她笑着流泪,血沫从嘴角涌出,"我说过不救你的..."
意识模糊间,她落入个滚烫的怀抱。萧景珩的血和她的血混在一起,顺着镇魂灯蜿蜒而上,在灯芯处开出朵妖艳的金色莲花。她最后看见的,是他染血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动作温柔得像在触碰稀世珍宝。
"澜澜,别怕..."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这次换我..."
金光大盛的瞬间,整个皇城的厮杀声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