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褪色

门关上的瞬间，周砚书终于笑出声来。她翻开医书，在《灵枢·本神》篇的批注旁，悄悄贴了张画了颗小小的爱心便签。

临走时，她还不忘从包里掏出那本《本草经集注》放在何苏叶桌子上。

出了医院，她拢了拢斗篷，踟蹰着不愿归家，只得漫无目的地在街巷游荡。道旁樱花已谢了大半，残瓣混着尘泥黏在沥青路面上，再不复初绽时那般轻灵如雪 。

她想起那日黄昏何苏叶送她归家时，四月的樱花正盛，纷纷扬扬落了他们满身。何苏叶要替她挡开飞絮，她却偏要伸手去接那些飘落的花瓣。那日的樱花娇嫩轻盈，像粉色的雪。

那时候她在飘落的樱花雨里哼着歌："秒速五厘米，那是樱花飘落的速度，我要用怎样的速度，才能与你相遇……"

何苏叶眼含笑意望着她，忽然说："第一次听这歌词时，我正在实验室培养樱花细胞。现在每次听到，总忍不住想计算这些花瓣的实际落速。"

她笑他太较真，他叹她思虑重，难怪心悸，末了连他也丢了手上的伞，陪她接了一袖的落花。

感情是否也似樱花？碾作尘了，就再难觅当初的鲜活。

桑钰曾严肃告诫过，这种逆天改命般的时空穿越，是要付出代价的，滞留时间越久，她先是会心悸如擂鼓，继而记忆开始脱变，到最后连银针都拈不稳当。正因如此，她才不得不放下行医的资格。

走了很久很久，腿脚发酸，胃里空得发慌。她不愿做颓丧的人，纵使心口堵得难受，也要先填饱肚子再继续难过。吃点什么好呢？这样阴冷的雨天，果然还是该来些暖胃的东西——浮着辣子的红汤抄手，或是撒了白胡椒的羊肉汤，再不然，咕嘟咕嘟冒着泡的关东煮也不错，又或者，浇了麻油、飘着虾皮的云吞面？

前世，何苏叶常打趣，说这些市井吃食和她那身素缎旗袍不搭调，可最初领她尝遍这些的，偏偏也是他。

她划开手机，给他发消息："何医生，我能不去赴李介的约吗？"

"出什么事了？"

"你...能陪我用个餐么？"

等了许久，何苏叶没有回信息。

她以为他不会来了，失落的正要打车回家。

何苏叶竟真的来了。正巧他刚下班，离她不过两站地铁的距离。她望着他从地铁口快步走来，驼色风衣下摆被风掀起，露出里面浅灰色的毛衣，手里还攥着未合上的病例夹。他站定在她面前，睫毛上沾着细碎的雨珠，温声道："想吃什么？"

就这简单的几个字，让周砚书一瞬红了眼眶。

她笑得好看。“何苏叶。”

他看出她情绪不对，却也只是轻轻地说:“我在。”

她始终强撑着体面，纵使这世间只剩她一人守着那些过往，纵使心底偶尔泛起的酸涩快要漫到眼眶，也不肯让那些记忆褪色半分，更不愿在人前落一滴泪。可近来她惊觉，那些画面正在一点一点空白，她怕极了终有一日会连他的轮廓都记不真切——此刻这声再寻常不过的"我在。"却似凿开了堤坝，所有强压的思念突然决了堤。

青花大碗盛着云吞面，琥珀色的高汤上浮着玲珑剔透的虾饺，竹升面在汤底若隐若现。老茶楼里人声熙攘，跑堂的提着铜壶穿梭其间，蒸腾的水雾中，周砚书的睫毛渐渐沾了水汽。

她小口小口地啜着汤，几乎不敢换气，仿佛稍一停顿，积蓄的泪水就会落进汤碗里。 对面坐着的男子即便身处这般市井喧嚣，依然如宣纸上的墨竹般清隽，带着令人安心的妥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