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三年五月初八,御花园的芍药开得正好。沈容微站在储秀宫西配殿的铜镜前,看着镜中女子青缎旗装下略显苍白的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方绣着并蒂莲的丝帕。
"小主,该往体元殿去了。"宫女秋棠轻声提醒,鬓边的银簪在晨光里晃出一痕冷色。
穿过垂花门时,沈容微听见前头传来环佩叮当。两个着桃红宫装的秀女正凑在一处说话:"听说这次选秀是皇后娘娘亲自操持的,连华妃娘娘都插不上手呢。"
"可不是?上月我阿玛在吏部瞧见年大将军的折子,说是要..."说话声突然低下去,化作几声意味深长的笑。沈容微垂下眼睫,绕过那丛开得正艳的姚黄牡丹。
体元殿前的汉白玉阶上已经站了二十余名秀女。沈容微站在最末一排,能看见殿内垂落的珠帘后隐约有明黄衣角拂过。当内监尖细的嗓音喊到"江宁织造沈明远之女沈容微,年十六"时,她感觉后背渗出的冷汗正慢慢浸透中衣。
"抬起头来。"
这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却让沈容微浑身发冷。她缓缓抬眼,看见端坐在紫檀雕龙宝座上的帝王正若有所思地打量自己。玄色朝服上的十二章纹在日影里泛着暗金,年轻的面容比三年前在江宁行宫初见时更添几分凌厉。
"沈明远..."皇帝修长的手指轻叩案几,"朕记得去岁南巡时,他呈的云锦织造图甚是精妙。"
皇后适时接话:"皇上好记性,江宁织造局这些年进贡的料子,连太后都夸赞过。"她今日穿着秋香色缂丝凤袍,发间的九尾凤钗衔着颗鸽血石,在沈容微低垂的视线里荡出一片殷红。
"留牌子吧。"皇帝突然开口,"赐居长春宫东偏殿,封...贵人。"
满殿哗然。按祖制,汉军旗秀女初封最高不过常在。沈容微重重叩首谢恩时,听见身后传来数声倒抽冷气,其中还夹杂着玉镯磕在青砖上的脆响。
回储秀宫的路上,秋棠几次欲言又止。直到更衣时看见沈容微袖中掉出的丝帕,才惊呼出声:"小主这帕子...这绣样..."
并蒂莲的花蕊处,赫然用金线绣着个篆体的"胤"字。
"这是先帝十三阿哥的私印。"沈容微将帕子扔进熏笼,看着火舌瞬间吞没丝帛,"三年前他暴毙江宁行宫时,我父亲是最后一个见过他的人。"
窗外暮色渐浓,有乌鸦掠过飞檐,留下一串嘶哑的啼鸣。沈容微望着镜中少女眉心那点朱砂痣,想起离京前夜兄长说的话:"容儿,阿玛临终前在狱中画的那些织锦纹样,定是藏着十三爷之死的证据。"
更鼓声起时,苏培盛亲自带着赏赐来了。描金漆盘里除了寻常的绸缎首饰,竟还有枚青玉雕的香囊。沈容微伸手去接时,老太监突然压低声音:"皇上说,贵人很像一位故人。"
夜风穿廊而过,带着未央湖潮湿的水汽。沈容微攥着那枚触手生凉的玉香囊,忽然想起方才在体元殿,皇帝说"贵人"二字时,目光曾短暂地掠过皇后鬓间凤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