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一遍，‘脑动脉瘤是由于动脉壁的异常膨出…’”
清晨的录音棚里，我对着麦克风反复练习。程煜送的那本《医学发音指南》摊开在控制台上，上面密密麻麻的笔记让这些专业术语变得亲切多了。
三天医院体验下来，我的进步连导演都感到惊讶。“苏恬，这些医学术语你说得越来越专业了，”昨天录音结束后，他拍着我的肩膀说，“像是真的去医学院进修过一样。”
我关掉录音设备，看了眼时间。该去医院了，今天林妍安排我观摩门诊手术。
市中心医院永远人满为患。我在门诊大厅等电梯时，听到两位护士的闲聊。
“程主任今天有台复杂的动脉瘤手术，听说要做六七个小时。”
“是啊，他早上七点就来了，我送文件时看到他在办公室看片子。”
电梯门打开，我走进去，按下3楼按钮。不知为什么，想到程煜此刻正在手术室专注工作的样子，我的心跳微微加速。
中午，我在医院食堂排队打饭。端着餐盘找座位时，一个匆忙走过的护士不小心撞到我。
“啊！”一碗热汤全洒在我的白衬衫和浅色牛仔裤上。周围人的目光瞬间聚集过来，我的脸烧得发烫。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护士慌张地道歉。
“没关系”我尴尬地站着，湿透的衬衫贴在身上，汤水还在往下滴。
就在这时，一件白大褂突然搭在我肩上。我转头，看到程煜站在身后，他的表情依然平静，但眉头微微蹙起。
“穿上。”他简短地说，然后转向那位护士，“李护士，请去护士站拿些干净毛巾来。”
我赶紧套上他的白大褂，袖子长出一截，下摆几乎到我膝盖。
“谢谢您，程医生。”我小声说，把前襟拢紧。他的白大褂干燥温暖，瞬间隔绝了周围好奇的目光。
“去那边坐吧。”他指了指角落的一张空桌子。
李护士很快送来毛巾，程煜接过递给我：“能擦干净吗？”
“应该可以吧”我低头擦拭牛仔裤上的污渍，但衬衫上的油渍已经渗进去了。
程煜看了看表：“我还有二十分钟休息时间。你吃完饭去行政楼宣传科换衣服？”
“嗯，林妍办公室有备用衣服。”我勉强笑笑，“不过现在没什么胃口了。”
他沉思片刻，突然说：“跟我来。”
我跟着他走到食堂角落的一个小房间，门口挂着“医务人员休息室”的牌子。他刷卡开门，示意我进去。
“这里很少有人来，你可以先整理一下。”他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纸袋，“新的刷手服，可能有点大，但比湿衣服好。”
我愣住了：“这...合适吗？”
“总比穿着脏衣服好。”他嘴角微微上扬，“我去给你买点吃的，汤洒了，你还没吃饭。”
没等我回答，他已经转身离开，轻轻带上了门。
休息室很小，但很整洁。我脱下脏衬衫，换上那套深蓝色的刷手服。确实大了不少，我不得不把裤脚卷起好几折。对着墙上的小镜子，我看到自己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忍不住笑了。
程煜很快回来，手里拿着一个餐盒和一瓶水。“食堂的排骨饭，味道还可以。”他放下餐盒，目光扫过我的装束，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很...合适。”
“谢谢您，程医生。”我真诚地说，“不仅借我衣服，还帮我买饭。”
“举手之劳。”他在我对面坐下，“今天在观摩什么？”
“上午看了两台门诊手术，下午要去儿科。”我打开餐盒，香气扑面而来。
“儿科？”他放下水杯，“耳鼻喉科有个特殊病例，7岁女孩小雨，先天性声带麻痹合并迷走神经发育异常，我们神经外科正在会诊。”
“神经问题导致的声带麻痹？”我放下筷子，“那应该需要多科室协作吧？”
他点点头：“明天要开多学科讨论会。但孩子非常抗拒检查，每次都会哭闹不止。”他顿了顿，“如果你有什么配音演员的哄孩子技巧，或许能帮上忙。”
我眼睛一亮：“也许我真能试试！小孩子通常对声音变化很感兴趣。”
程煜看了看手表，站起身：“我得回手术室了。衣服你可以先穿着，改天再还我。”
“程医生，”我叫住他，“您下午会去儿科吗？”
他停顿了一下：“手术预计四点结束，之后我要去查看小雨的神经反射检查结果。怎么？”
“没什么，就是...想让你看看我的哄孩子技巧管不管用。”我冲他笑笑。
他点点头，转身离开。我低头继续吃饭，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下午三点多，我跟着儿科主任林医生查房。走到最后一间病房时，听到里面传来孩子的哭声和护士的安抚声。
“这就是小雨，”林医生小声解释，“迷走神经发育异常导致声带麻痹，需要评估是否适合手术。但孩子太紧张，连基本检查都难以完成。”
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我看到病床上坐着一个瘦小的女孩，满脸泪痕，一位护士正试图说服她配合检查。
“让我试试吧。”我对林医生说。
走进病房，我蹲在病床前，与小女孩平视：“嗨，小雨，我是苏阿姨。”
“我不要检查！”小女孩抽泣着说。
我突然换了一种完全不同的声音，用卡通片里小兔子的语调说：“为什么不要呀？检查一点都不痛哦~”
小雨的哭声戛然而止，睁大眼睛看着我：“你...你怎么做到的？”
我又换成老奶奶的声音：“因为阿姨会变魔法呀，你看——”我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早上从护士站拿的水果糖，用男低音说：“这颗糖想跳进小雨的嘴巴里呢！”
小女孩破涕为笑：“再来一个！”
“那小雨先让医生检查一下喉咙，检查完阿姨给你表演所有会的声音，好不好？”
小雨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林医生趁机上前，顺利完成了初步检查。
“太神奇了！”检查结束后，林医生小声对我说，”神经外科程主任一直担心无法完成术前评估。”
我正用各种声音给小雨讲故事，病房门被轻轻推开。程煜站在那里已经换下手术服，但脸上还带着长时间手术后的疲惫。
“程叔叔！”小雨欢呼，“这个阿姨会变声音！”
“我听到了。”程煜走进来，检查了一下小雨的病历，然后对她笑笑，“今天表现很好。”
“阿姨说检查完给我表演声音魔法！”小雨骄傲地宣布。
程煜看向我，嘴角微微上扬：“看来你的专业技巧确实有效。”
接下来的半小时，我变着各种声音给小雨讲故事，程煜则时不时用听诊器检查她的呼吸状况，动作轻柔专业。令我惊讶的是，这位看似严肃的医生对待孩子格外耐心，甚至配合我的声音变化做出夸张的表情。
“程叔叔做鬼脸！”小雨惊喜地发现。
程煜轻咳一声，略显尴尬：“只是为了检查你的笑声是否顺畅。”
离开病房时，走廊上的时钟指向五点。
“今天谢谢你，”他说，“完整的神经评估对制定手术方案很重要。”
“举手之劳。”我借用他早上的话，“没想到程医生这么会逗孩子开心。”
“神经外科经常需要评估儿童患者的神经反应。”他解释道，“不过你的声音技巧确实出乎意料地有效。”
“这就是配音演员的基本功。”我笑着说，“不过医学知识我可差远了，连基础术语都说不利索。”
“但你学得很快。”他看了看表，“明天有多学科讨论会，如果你有兴趣，可以来听。八点半，第二会议室。”
“我可以参加吗？”
“作为特邀技巧顾问。”他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毕竟我们需要确保小雨术前保持良好状态。”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走向医生办公室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自己正不自觉地微笑。程煜这个人，表面上冷静疏离，实际上却会为一个孩子的治疗想尽办法，甚至邀请一个配音演员参与医疗会议。
“笑得这么甜，想到谁了？”林妍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吓了我一跳。
“没什么，就是今天帮了个小朋友。”我慌忙收起笑容。
林妍促狭地看着我：“听说程医生特意邀请你参加明天的MDT讨论会？”
“只是关于那个孩子的治疗方案的会议。”我的耳根发烫。
“好好好，治疗会议。”林妍挽住我的手臂，”走吧，请你喝咖啡，顺便告诉我为什么你穿着我们医院的手术服？”
晚上回到家，我小心地把程煜的白大褂挂起来，准备洗干净后还给他。衣服左胸口袋上别着他的名牌：程煜，神经外科副主任。我轻轻抚过那几个字，想起他今天说“作为特邀技巧顾问”时的表情。
手机响起，是妈妈发来的消息：“张阿姨说那个会计师小伙子很中意你，什么时候再见一面？”
我回了个“最近工作忙，以后再说”，然后放下手机，走到窗前。夜空中繁星点点，就像今天程煜眼睛里那些细碎的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竟然开始期待每天去医院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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