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半小时的休息时间，我几乎是瘫在训练场的长椅上度过的。手肘的擦伤还在隐隐作痛，膝盖撞到垫子的地方泛着青紫色，每动一下都像有无数根针在扎。但比起身体的疼痛，黑猫那句 “我不需要一个遍体鳞伤的机器” 更让我心神不宁。

他是在…… 关心我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掐灭了。在 K2，“关心” 是比 “名字” 更奢侈的东西，尤其是从黑猫嘴里说出来。他大概只是不想自己精心培养的 “刀” 提前磨损吧，我这样告诉自己，却忍不住摸了摸手腕上被他包扎好的地方 —— 纱布缠得很整齐，松紧也恰到好处。

休息时间一到，我立刻挣扎着站起来，拖着酸痛的身体走向别墅主楼。走廊里的地毯柔软厚实，吸走了所有脚步声，只有墙上的古董钟在发出规律的 “滴答” 声，像在倒数着什么。

书房的门虚掩着，我轻轻推开一条缝，就闻到了熟悉的雪松香混合着旧书的味道。黑猫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后，面前摊着一把拆解到一半的手枪，零件被分门别类地摆放在绒布上，像一件精致的艺术品。

听到动静，他头也没抬：“进来。”

我走到书桌前站定，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些零件上。银色的枪管泛着冷光，弹簧和螺丝小巧得让人不敢触碰，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弄坏。

“知道这是什么型号？” 他终于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落在我脸上。

“…… 不知道。” 我老实回答。在训练营里，我们只需要知道怎么扣动扳机，从没人教过这些。

他拿起枪管，递到我面前：“M1911，经典款。结构比格洛克更复杂，但可靠性更高。” 他的指尖碰到我的掌心，带着微凉的温度，“拆枪和做人一样，要知道每个部分的用处，才能让整体发挥最大的作用。”

我接过枪管，金属的重量比想象中更沉。他站起身，绕到我身后，和在射击场时一样，胸膛几乎贴着我的后背。

“看好了。” 他拿起一个细小的弹簧，“这个是击针簧，力道控制不好，就会炸膛。”

他的手指修长而稳定，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得像教科书。他教我如何识别保险栓，如何拆解滑套，如何取出弹匣簧。每当我笨手笨脚地拿错零件，他都只是用指尖轻轻敲敲我的手背，声音低沉地说：“错了，是这个。”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手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看着他的手指灵活地穿梭在零件之间，忽然想起他替我包扎伤口时的样子 —— 同样的专注，同样的小心翼翼。

“试着自己来。” 他后退半步，给了我足够的空间。

我深吸一口气，按照他教的步骤开始拆解。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发抖，好几次都差点把细小的螺丝碰掉。当我终于把最后一个零件放在绒布上时，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他拿起我拆解的零件看了看，没说话，只是重新组装起来。他的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不到一分钟，一把完整的手枪就出现在他手中。

“太急了。” 他把枪放在桌上，“拆枪要慢，要稳，每一步都要确认无误。就像你在格斗时，总是急于进攻，反而暴露了自己的破绽。”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它们曾经在射击场上创造过奇迹，却在这些细小的零件面前显得如此笨拙。

“停。” 他忽然按住我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作训服渗进来，比射击场时的触感更清晰，“看着我。”

我抬起头，撞进他摘了眼镜的灰眸里。那里面没有平日的冰冷，反而像盛着融化的雪水，泛着罕见的柔和。“你在怕什么？” 他问，指尖轻轻划过我颤抖的指节，“怕我失望？”

这句话戳中了心底最隐秘的角落。我猛地别过脸，喉咙发紧：“我……”

“看着我。” 他又说了一遍，语气加重了些，却没带怒意。

我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看见他眼底映出的、那个狼狈又倔强的自己。“是。” 我终于承认，声音低得像蚊子哼，“我怕做不好，怕你觉得我没用，怕你……” 怕你像丢弃垃圾一样丢下我。

最后几个字哽在喉咙里，没能说出口。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拿起那根惹麻烦的击针簧，塞进我手里。“捏紧。” 他握住我的手，引导着我将弹簧装进正确的位置，“感觉到了吗？它需要的不是蛮力，是巧劲。”

他的手指很长，轻易就包裹住我的。掌心的枪茧蹭过我的皮肤，带来粗糙的痒意。当最后一个零件归位时，他松开手，拿起组装好的手枪，递到我面前：“试试扣动扳机。”

我犹豫着接过枪，金属的凉意让指尖一颤。空仓挂机的声音清脆悦耳，像在宣告某种胜利。

“这不是很难，对吗？” 他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一丝笑意，“你只是太想做好，反而被自己困住了。”

我看着手里的枪，又看看他，突然笑了。

他没说话，只是拿起桌上的牛奶递给我。还是温的，大概是佣人刚送来的。“喝了。” 他转身走向书架，背影在日光灯下显得格外柔和，“明天开始，拆枪时间减到两小时，加练格斗基础。”

“是！” 我用力点头，捧着牛奶喝了一大口。甜腻的奶香混着雪松香，在舌尖化开。

那天晚上，我抱着泰迪熊躺在床上，手指反复摸着小熊耳朵上的刺绣。月光透过纱帘照进来，在墙上投下晃动的树影。

我想起他替我擦掉眼泪的指尖，想起他握着我的手组装零件的耐心，想起他说 “不是很难” 时的语气。

或许，我真的可以不用那么怕。

或许，在他面前，我可以不用那么用力地证明自己。

因为他早就知道，我能做到。

就像此刻，床头柜上那把被我反复拆装了无数次的 M1911，正安静地躺着，仿佛在告诉我：有些胜利，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它需要时间，需要耐心，更需要一个愿意等你慢慢来的人。

更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