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醉的约奥

边霁的府邸坐落在帝都星一片静谧的高档区域，与繁华的街市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星舰平稳降落，舱门打开，映入眼帘的并非想象中的奢华，而是一种冷冽的秩序感。踏入其中，星遥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整个空间的色调以深灰、墨蓝和哑光黑为主，线条简洁硬朗，金属与玻璃的材质泛着冷光。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却透着疏离感的庭院，室内装饰极少，只有几件充满几何感的艺术品点缀其中，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类似雪松的清冽气息，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却也缺乏温度。

约奥显然对这里很熟悉，蹦蹦跳跳地往里走，边霁则姿态优雅地在前方引路。

客厅里，一对气质雍容的长者已经等候着。他们看起来约莫是人类四五十岁的样貌，姥爷身材高大挺拔，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便装，目光温和而睿智；姥姥则气质温婉，银发一丝不苟地挽起，穿着淡雅的裙装，笑容和煦。看到约奥进来，两人脸上立刻绽放出慈爱的光芒。

“姥姥！姥爷！”约奥像个小炮弹一样冲过去，扑进姥姥怀里。

“哎哟，我们的小约奥！”姥姥搂着他，亲昵地摸摸他的头，“又长高了些呢！”

姥爷也笑着拍拍约奥的肩膀：“精神头不错，看来没被功课压垮。”

星遥安静地站在客厅入口附近的阴影处，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扮演好一个称职的背景板女佣。她观察到两位长者对待端茶倒水的佣人时，态度非常自然平和，没有颐指气使，只是温和地道谢，眼神里也没有居高临下的审视，只有一种岁月沉淀下来的包容与尊重。

接下来是温馨的家庭谈话时间。约奥兴奋地讲述着学校里发生的趣事，比如他如何用新学的机甲知识修好了咖图的玩具飞船，还有他最近在格斗课上打赢了比他高一个头的大个子……

姥姥姥爷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笑声或给予鼓励。边霁坐在稍远一点的单人沙发里，姿态放松，嘴角噙着那抹标志性的、温润如玉的微笑，偶尔插一两句话，恰到好处地引导着话题，让气氛始终融洽。星遥注意到，他大部分时间更像一个观察者，目光偶尔会掠过她，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但很快又移开，重新落回家人身上。

谈话间，星遥得知两位长者此次来帝都星，主要是探望小儿子边霁和亲外孙约奥。他们计划不久后就要启程，进行一次跨越数个星系的漫长旅行。

“年纪大了，反而更想出去走走看看，”姥姥握着约奥的手，语气温柔而充满向往，“看看那些只在星图上见过的风景。”

约奥虽然不舍，但还是努力表现出小男子汉的懂事：“姥姥姥爷放心去玩吧！我会想你们的！小舅舅也会照顾好我的！”他转头看向边霁，寻求确认。

边霁含笑点头，声音温和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当然，爸妈放心。我会看着约奥的。”他说话时，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星遥站的位置，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星遥感觉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轻轻触碰了一下。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到了两位长者该离开的时候。临别在即，气氛有些感伤。约奥看着即将远行的姥姥姥爷，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眶微微发红。他忽然挺起小胸脯，做出一副大人的样子，目光在旁边的酒柜上逡巡。

“姥姥姥爷！”他声音带着点强装的镇定，“我、我敬你们一杯！祝你们旅途愉快！”他飞快地跑到酒柜旁，踮起脚尖，目标明确地抓起一瓶看起来度数最低的果味气泡酒，又拿过几个小巧的玻璃杯。

姥姥姥爷先是一愣，随即相视一笑，眼中充满了感动和纵容。姥爷笑着摇摇头：“这孩子……”却没有阻止。姥姥更是心软得一塌糊涂：“我们约奥真是长大了，知道给姥姥姥爷送行了。”

约奥笨拙地给姥姥姥爷，还有边霁和自己各倒了一小杯淡粉色的液体。两位长者看着约奥仰头，像完成什么重大仪式一样，咕咚咕咚把那一小杯酒喝了下去，小眉头皱得紧紧的。

边霁也配合地浅尝了一口，依旧带着那副温润的笑意。姥姥姥爷将整杯酒一饮而尽，满眼都是对外孙的疼爱。

星遥刚才恰好去了洗手间，回来时正好看到约奥放下空杯。她微微蹙眉，立刻嗅到了空气中淡淡的酒味。她快步走过去，只见约奥原本白皙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像熟透的小苹果，一直红到了耳朵尖。他的眼神也开始有些迷蒙，失去了刚才强装的镇定，像蒙上了一层水汽，小身板也微微晃了一下。

“约奥少爷？”星遥低声唤道，伸手轻轻扶住他的小胳膊。

约奥闻声转过头，看到星遥，迷蒙的眼睛亮了亮，咧开嘴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星遥……你回来啦？”他的声音带着点黏糊糊的醉意，和平日里那副小霸王的模样判若两人，显得格外稚气和……可爱。

边霁将一切看在眼里，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许，对星遥说：“我安排星舰送你们回主宅吧。小约奥就麻烦你照顾了。”他的语气很自然，仿佛托付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好的，边霁先生。”星遥点头应下，小心地搀扶住脚步已经有些虚浮的约奥。

回程的星舰上，约奥彻底放飞了自我。他不再需要强装大人，酒精让他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话痨小男孩。他靠在星遥身边，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嘴里不停地嘟囔着。

“星遥……我妈妈，她可厉害了！是……是大将军！”他挥舞着小拳头，眼神迷离却闪着光，“她的机甲……‘银翼’，是帝国最快的！姥姥说……妈妈像天上的星星一样亮……”说到后面，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想念。

“姥姥姥爷……他们对我最好了……比爸爸好……”他嘟着嘴，像是在控诉，“每次来都给我带……带好多好多好吃的……还有玩具……”

然后，他话题一转，神秘兮兮地凑近星遥，带着酒气小声说：“还有我小舅舅……边霁舅舅……你别看他……现在人模人样……温温柔柔的……”他打了个小酒嗝，继续道，“他小时候……走丢了！吃了好多苦……在那种……脏兮兮的矿星上……”约奥的小脸皱成一团，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十五岁才被找回来……回来以后……他就变了个人……拼命看书……学习……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像戴了个面具……”

约奥努力睁着迷蒙的眼睛，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他就变得好厉害好厉害！三十五岁就当上了……那个什么……情报特务处的头头！管着好多好多人呢！”他语气里带着点小骄傲，随即又困惑地歪着头，看向星遥，眼神懵懂地问：“星遥，你说……我舅舅是不是……还挺厉害的？”

星遥安静地听着，用温热的湿毛巾仔细擦拭着约奥滚烫的小脸和脖颈，动作轻柔。听到他的问题，她将毛巾放下，端起旁边准备好的温热醒酒汤，小心地喂到他嘴边。“是是是，你舅舅很厉害，”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哄孩子般的温柔，“来，把这个喝了，会舒服点。以后在外面，尤其是见长辈的时候，可不能再随便喝酒了。”她顿了顿，看着他懵懂的眼睛，认真补充道，“还有，不要随便把你亲人的事情，特别是你舅舅的经历，告诉别人。”

约奥就着她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醒酒汤，温热的液体似乎让他舒服了一些。他抬起湿漉漉的、像小鹿一样的棕色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星遥，那眼神干净又纯粹，带着全然的信任和依赖。他忽然伸出手，抓住了星遥正在给他擦嘴角的袖子，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和认真：

“你……不是别人。”

星遥拿着勺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一股温热的暖流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冲散了边霁府邸带来的冷意。

这些日子以来，这个小少爷时而调皮捣蛋气得她头疼，时而又展现出超越年龄的孤独和敏感，现在，他用这样一句简单却无比真诚的话，击碎了她作为“女佣”的身份隔阂。她看着他被酒精熏得红扑扑的小脸，那双信任地仰望着她的眼睛，心底最后一丝疏离也化开了。她轻轻叹了口气，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扬起一个真切而柔软的弧度，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和：

“好啦，知道了，小约奥。”她轻轻抽回袖子，替他掖好毯子，“现在，你要乖乖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睡醒了就舒服了。”

也许是醒酒汤的作用，也许是星遥温柔的声音带着安抚的力量，约奥听话地“嗯”了一声，浓密的睫毛颤了颤，终于缓缓合上，呼吸也变得均匀绵长。

星遥坐在他旁边，静静地看着他沉睡的、毫无防备的小脸，红晕还未完全褪去，显得格外安宁。过了好一会儿，确认他睡熟了，她才轻轻起身，为他拉好滑落的薄毯，调暗了星舰客舱的灯光。舱内一片静谧，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她放轻脚步，无声地退出了客舱，轻轻关上了门，将那片安睡的宁静留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