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成绩公布那天，俞明盯着榜单，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班级第三名。
对他来说，这几乎是不可接受的失败。从小到大，他从未掉出过前两名。更糟的是，父亲今晚就要从北京出差回来，一定会查看他的成绩单。
"哇，班长居然不是第一？"身后传来同学的窃窃私语。
"听说最近经常和周小夏混在一起..."
"那个问题学生？难怪——"
俞明猛地转身，那几个同学立刻噤声散开。他深吸一口气，走向自己的座位。周小夏今天又没来上学，这已经是本周第三次缺席了。
自从秋游那天后，她开始频繁请假。起初俞明以为她只是累了，但连续三天不见人影，连林妙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这很不正常。
午休时分，俞明独自坐在空教室里，拿出手机翻到周小夏的号码。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喂？"周小夏的声音沙哑而疲惫。
"是我，俞明。"他握紧手机，"你...还好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嗯。就是...有点事。"
"什么事？需要帮忙吗？"
"不用。"她的回答太快了，"家里有点事...我下周就回学校。"
俞明还想问什么，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声："32床家属，该交费了。"
"我得挂了。"周小夏匆忙说，"再见。"
电话挂断了。32床家属？交费？俞明的心沉了下去。医院。周小夏在医院。
放学后，俞明没有直接回家。他骑车去了市中心医院——这是离学校最近的大型医院。前台护士拒绝提供病人信息，但他记得周小夏提过她妈妈有胃病。
"请问消化内科在几楼？"他问道。
五楼，32床。俞明站在病房门口，心跳加速。透过门上的小窗，他看到周小夏背对着门坐在床边，正在给床上的人喂饭。那个瘦弱的女人应该是她妈妈，脸色苍白，手上插着输液管。
他轻轻敲了敲门。
周小夏转过头，眼睛瞪大了。她匆忙放下碗，快步走到门口，把门拉开一条缝挤出来。
"你怎么来了？"她压低声音问，眼睛下有明显的黑眼圈。
"你一直不来学校，我担心。"俞明递给她一个纸袋，"带了点吃的。"
周小夏接过袋子，里面是还温热的粥和几个包子。"谢谢...但我妈现在不能吃外面的东西。"
"是给你的。"俞明轻声说，"你看起来...很累。"
周小夏的肩膀垮了下来。她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上，俞明也跟着坐下。
"妈妈胃出血，需要住院观察。"她盯着自己的手指，"超市的工作丢了，现在只能靠她晚上做家政的收入...住院费很贵。"
俞明静静地听着。
"我在便利店找了夜班，"周小夏继续说，"晚上九点到早上六点，然后来医院照顾妈妈，抽空写作业...所以这几天没去学校。"
"为什么不告诉我？"俞明问。
周小夏苦笑："告诉你又能怎样？"
"我可以帮你补课，照顾阿姨，或者——"
"俞明，"周小夏打断他，"这不是你的责任。"
走廊的灯光忽明忽暗，照在她疲惫的脸上。俞明突然很想抱抱她，但最终只是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
"至少让我帮忙补课。"他说，"你不想留级吧？"
周小夏叹了口气："...谢谢。"
那天晚上，俞明很晚才回家。客厅的灯亮着，父亲坐在沙发上看文件。
"去哪了？"俞父头也不抬地问。
"学校有事。"俞明轻声回答。
"成绩单我看了。"俞父放下文件，摘下眼镜，"第三名。怎么回事？"
俞明攥紧书包带："这次题目比较难。"
"题目难不是借口。"俞父的声音冷了下来，"保送考试只剩两个月了，你这样的状态怎么进清华？"
"我会努力的。"
"听说你最近和那个周小夏走得很近？"俞父突然问。
俞明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是我的同桌。"
"那个问题学生。"俞父皱眉，"李老师告诉我，她经常缺课，成绩垫底。你少跟她来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俞明的胸口发闷："她不是——"
"还有，"俞父打断他，"从今天起，放学直接回家。我让张阿姨每天给你送饭，你专心复习。"
"但是学生会——"
"退出。"俞父斩钉截铁地说，"现在最重要的是保送考试。你的未来不能有任何闪失。"
俞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知道了。"
回到房间，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手机屏幕亮着，是和周小夏的聊天界面。他输入又删除，最终只发了一句："需要什么资料告诉我。"
周小夏没有回复。
接下来的两周，俞明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学校到家，家到学校。父亲几乎每天都会检查他的学习进度，连周末也被各种补习填满。他只能在课间和午休时见到周小夏，而她总是疲惫不堪，经常趴在桌上就睡着了。
周三下午，李老师宣布了一个消息："下周一进行保送生初选考试，我们班有资格参加的是..."他念了几个名字，包括俞明和刘芸。
"要报名的同学今天放学前把申请表交给我。"李老师补充道。
下课后，刘芸立刻凑到俞明桌前："俞明，你报清华对吧？我们一起复习吧！"
俞明点点头，心思却不在谈话上。周小夏又没来上学，而且已经两天没回他消息了。
放学铃响，他收拾好书包，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去医院看看。刚走出校门，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请问是俞明同学吗？"一个女声问道。
"是的，您是？"
"我是周小夏的妈妈。"对方的声音虚弱但温和，"小夏这两天发烧了，但还是坚持去医院照顾我...我刚才发现她在病房里晕倒了..."
俞明的心跳几乎停止："她在哪？我现在就过去！"
半小时后，俞明冲进医院病房。周小夏躺在一张临时加的床上，脸色苍白，额头上贴着退烧贴。她妈妈坐在旁边，看起来比上次更加憔悴。
"阿姨好。"俞明轻声说，"小夏她...怎么样？"
"过度劳累加上感冒。"周妈妈叹了口气，"医生说要好好休息，但这孩子就是不听..."
俞明走近床边。周小夏的睫毛微微颤动，眉头紧锁，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安稳。他注意到她的手腕比上次见面时更细了，校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
"阿姨，您吃饭了吗？"他突然问。
周妈妈摇摇头："不饿..."
"我去买点吃的。"俞明说，"您需要休息，今晚我来照顾小夏。”
周妈妈想拒绝，但实在体力不支，最终感激地点了点头。
俞明买了粥和小菜回来，看着周妈妈吃完，又帮她调整好病床。等周妈妈睡着后，他坐到周小夏床边，轻轻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心有些粗糙，指尖还有圆珠笔的墨迹。俞明用拇指轻轻摩挲那些茧子和伤痕，胸口发紧。
"笨蛋..."他低声说，"为什么不告诉我..."
窗外，夜色渐深。病房里的其他病人都睡了，只有监护仪的滴答声和周妈妈轻微的鼾声。俞明拿出课本，在微弱的灯光下开始复习。偶尔抬头看看周小夏的情况，帮她换退烧贴，擦擦额头的汗。
凌晨三点，周小夏突然睁开眼睛。
"俞明...？"她的声音嘶哑。
俞明立刻放下书："你醒了？要喝水吗？"
周小夏点点头。俞明扶她坐起来，小心地喂她喝水"我怎么会..."
"你晕倒了。"俞明放下杯子，"发烧39度还硬撑，不要命了？"
周小夏虚弱地笑了笑："我妈...？"
"睡着了。"俞明指了指旁边的病床，"我买了吃的，你要不要..."
周小夏摇摇头："不饿。"她试图下床，"我得去便利店，今天夜班..."
"不行！"俞明按住她的肩膀，"你这样子怎么工作？"
"但钱..."
“我来想办法。"俞明坚定地说，"现在你需要休息。"
周小夏盯着他看了很久，突然问："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俞明的心跳加速。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落在周小夏苍白的脸上。他想说因为你对我很重要，想说因为我喜欢你，但最终只是轻轻整理了一下她的被角："...朋友之间不需要理由。周小夏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谢谢。"
第二天早上，周妈妈的情况好转不少。医生查房后说再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周小夏的烧也退了，但医生坚持要她再休息一天
"我帮你请假。"俞明收拾着书包，"作业和笔记我会带给你。"
周小夏靠在枕头上："俞明...保送考试是下周一吧？"
俞明点点头。
"那你应该好好准备..."
"我会的。"俞明看了看表，"我放学后再来。"
走出医院，阳光刺得他眼睛发疼。一夜未眠让他头晕目眩，但心里却异常清明。他骑车回家，迅速冲了个澡，换了校服，然后赶去学校。
第一节课已经开始，他从后门溜进去，被李老师瞪了一眼。
"俞明，"下课后李老师叫住他，"保送申请表呢？今天截止了。"
俞明这才想起来："我...忘了带。明天一定交。"
李老师皱眉："抓紧点。你父亲很重视这次保送。”
整个上午，俞明都心不在焉。午休时分，他独自走到天台，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爸，"他深吸一口气，"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什么事？"俞父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如果是想减少补习时间，免谈。"
"不是..."俞明握紧栏杆，"我想...暂时不去清华。"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什么意思？"
"我想先在本市读大学，清华可以研究生再去..."
"胡闹！"俞父的声音陡然提高，"你知道清华保送名额多难拿吗？你——"
"爸！"俞明打断他，"我有我的考虑。"
"什么考虑能比你的前途重要？"
俞明看着远处医院的轮廓，轻声说："...重要的人。"
电话那头再次沉默，然后是一声冷笑："是那个周小夏吧？李老师说得没错，她果然带坏你了。"
"不是她的错！"俞明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是我自己的决定。"
"听着，俞明。"俞父的语气变得冰冷，"如果你放弃这次保送，就别叫我爸。我为你规划了这么多年，不是让你为一个女孩毁掉前途的。"
电话挂断了。俞明站在天台上，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迷茫。
放学后，他再次来到医院。周小夏看起来好多了，正在给妈妈削苹果。
"今天怎么样？"他放下书包问道。
"好多了。"周小夏递给他一片苹果，"你看起来很累。"
俞明摇摇头："没事。"他拿出笔记本，"今天的课我整理好了，重点都标出来了。"
周妈妈看着他们，突然说："小夏，你去帮我问问医生明天的检查安排。"
周小夏疑惑地看了妈妈一眼，但还是出去了。等门关上后，周妈妈转向俞明："俞明同学，谢谢你这些天的帮助。"
"应该的，阿姨。"
"小夏从小就很要强，"周妈妈轻声说，"她爸爸走后，我们日子很难，但她从不抱怨...这次我生病，她一定很辛苦。"
俞明点点头："她很坚强。"
"但是，"周妈妈直视着他的眼睛，"我不希望她成为任何人的负担。尤其是你这样的好学生，前途无量的孩子。"
俞明愣住了："阿姨，她不是负担...”
"我听她说了，你为了照顾她，连保送考试都没准备。"周妈妈摇头，"这不行。你的父母会怎么想？"
俞明想说些什么，但周小夏回来了，话题就此打住。
那天晚上，俞明回到家，父亲正坐在客厅等他。
"想清楚了吗？"俞父冷冷地问。
俞明站在门口，感到一阵无力："...我会参加保送考试。"
俞父的表情缓和了些："这才像话。申请表我已经帮你交上去了，这几天你哪儿也别去，专心复习。"
俞明默默点头，上楼回到房间。他拿出手机，给周小夏发了条消息："阿姨明天出院？需要帮忙吗？"
周小夏很快回复："不用了，林妙会来帮忙。你专心准备考试吧。"
简短而疏远的回复。俞明盯着屏幕，胸口发闷。他翻到相册里那张周小夏画素描的照片，指尖轻轻触碰屏幕中她的侧脸。
保送考试前的最后几天，俞明再也没去医院。他按照父亲的要求，每天学校和家两点一线，埋头复习。周小夏回到了学校，但两人之间的氛围明显变了——她不再接受他的午餐，课间也总是找借口离开教室。
周五放学，俞明终于忍不住拦住了准备离开的周小夏："我们能谈谈吗？"
周小夏抱着书本，目光躲闪："...考试加油。”
"周小夏，"俞明抓住她的手腕，"到底怎么了？"
她轻轻挣脱："没什么。只是...我们都该专注自己的路。"说完，她快步走开了。
俞明站在原地，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失落。他隐约明白，这可能是周妈妈对她说了什么，也可能是她自己的决定。无论如何，她正在把他推开。
周末，俞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疯狂复习。但每当夜深人静，他总会想起医院里周小夏苍白的脸，和她那句未说完的"谢谢"。
保送考试前的那个晚上，俞明站在窗前，望着满天繁星。手机屏幕亮着，是和周小夏的聊天界面。他输入又删除，最终只发了一句："明天考试，祝我好运吧。"
几分钟后，手机震动了一下。周小夏回复："加油。你一定能行。"
简单的几个字，却让俞明的眼眶发热。他想告诉她，没有她的鼓励，再好的成绩也失去了意义；想告诉她，这两个月的疏远让他明白了她对他有多重要；想告诉她，不管考试结果如何，他都想和她一起面对未来...
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手机贴在胸口，感受着那份微小而坚定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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