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二十三年，惊蛰。

太后的头痛症发作第三日，整个太医院如临大敌。

沈知意跪在慈宁宫偏殿的青砖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耳边是太医们急促的脚步声和低声争论。她数着面前第五块砖上的莲花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鹿皮针卷——那里裹着九根金针，针尾刻着细小的芍药纹，与她颈侧那块胎记一模一样。

"周院使！你疯了不成？"首席太医陈禄的声音压得极低，却仍掩不住怒意，"太后凤体尊贵，岂能让一个九品医女施针？"

沈知意微微抬眼，余光瞥见周谨言官袍后背已湿透一片。这位年近六旬的太医院院使，此刻面色灰白，却仍挺直脊背："太后风眩发作三日，陈大人的方子未见效，下官也是万不得已……"

"放肆！"

茶盏砸碎在沈知意眼前，飞溅的瓷片在她手背上划出一道血痕。她盯着那滴血渗进砖缝里的莲花纹路，忽然想起去年在青州救治的那个难产妇人——当时血也是这样顺着床沿往下淌，在泥地上开出花来。

"抬头。"

明黄色的龙纹靴停在她面前。沈知意缓缓仰首，正对上皇帝审视的目光。他腰间悬着的羊脂玉佩微微晃动，穗子里缠着几根不起眼的红丝，像是被血染过。

"你师承何人？"

"回陛下，民女师从青州薛临仙。"她喉头发紧，袖中的金针贴着手腕内侧的脉搏，"专习《灵枢》刺法。"

"薛临仙？"皇帝的手指蓦地收紧，"可是先帝年间的太医院判薛临仙？"

沈知意心头一跳。师父从未提过这段往事。她余光瞥见陈禄瞬间惨白的脸色，忽然明白为何师父总在醉酒后念叨"金针不可轻易示人"。

纱帐内传来太后虚弱的呻吟："让她……试试……"

陈禄一把攥住她手腕："太后若有闪失，你九族……"

"民女孤身一人。"沈知意轻声打断，腕子一翻，三寸毫针已夹在指间，"师父说，持针如持心，心不正则针邪。"

**——**

寝殿内沉水香混着药渣的苦涩。沈知意掀开绣着百鸟朝凤的纱帐时，看见太后太阳穴暴起的青筋，像极了师父药圃里那些濒死的藤蔓。她取出最细的毫针，心中默念歌诀："刺虚者须其实，刺实者须其虚……"

第一针落在风池穴，太后浑身一颤。

"妖女！"陈禄厉喝。侍卫的刀鞘已经抵住沈知意后心。

第二针入百会半寸，太后的手指突然抓住锦被。

第三针将下时，殿外惊雷炸响。电光透过雕花窗棂，将金针照得雪亮。沈知意忽然瞧见太后耳后——一块与她颈侧如出一辙的芍药形胎记。

针尖微滞。

"继续。"皇帝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银针没入印堂穴的刹那，太后长舒一口气，缓缓睁眼："不疼了……"

沈知意这才发现自己的中衣已经湿透。她低头收针时，瞥见太后枕畔落着一本《金刚经》，扉页题着"林氏供奉"四字——与她随身那半块残玉背面的刻字，分毫不差。

"赏。"

翡翠镯子套上她手腕时，凉得刺骨。从九品医女直升七品典药，这道恩旨让陈禄的脸憋成了绛紫色。踏出寝殿时，暴雨初歇，宫墙上的琉璃瓦还在滴水，像无数悬着的针尖。

"沈典药留步。"周院使追出来塞给她一个油纸包，"陈太医给的'贺礼'。"

沈知意解开系绳的瞬间，一群麻雀惊飞而起。纸包里躺着只死老鼠，鼠尾系着红线——正是她方才为太后施针时独有的绑法。

她轻轻将纸包揣入袖中，指尖触到那半块残玉。玉上的芍药纹路沾了血，在夕阳下红得刺眼。

（第一章·完）

惊蛰·金针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