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称盘

铜钱链绷得笔直，勒进我掌心的肉里。井水突然结冰，冻住的波纹里映出十岁那年的画面——爷爷蹲在井沿磨那把杀猪刀，刀背沾着蓝布衫的线头。

"别看他的眼！"蓑衣人的烟袋杆砸中我后颈。剧痛中铜钱落地，胎记处的血肉翻卷着长出青铜纹路。七个童尸的脐带突然绷直，拽着小铛残存的灵体往秤盘上按。

我扑过去抓铜钱，青铜化的右手却"咔"地卡进秤盘凹槽。齿轮咬合的巨响里，二十年前的记忆像井水倒灌——

暴雨夜的槐树下，红裙女人被麻绳勒住脖子吊在枝头。年轻时的爷爷攥着烟袋杆，把绞索上浸血的绳结拆下来，系在自己烟袋上。他脚边躺着昏迷的我，胎记处插着半片铜钱。

"陈老狗！"红裙女人在树上蹬腿，"用亲孙子填秤......"爷爷突然拽紧麻绳，她舌头猛地吐出老长。树皮簌簌剥落，露出里面缠满红绳的青铜秤杆。

记忆突然跳转到祖宅厢房。爷爷把昏迷的我按在八仙桌上，蘸着朱砂往我胎记描符文。铜钱在皮肉下鼓起，他拇指的刀疤蹭过我眼皮："三娃子，要怪就怪你生在亥时......"

"现在看明白了吧？"现实中蓑衣人扯下斗笠，月光照亮他左眉骨缺失的伤口——和童尸额头腐烂的痕迹严丝合缝。积水映出两个倒影：穿蓝布衫的童尸，和半身青铜化的我。

秤盘突然倾斜，七根脐带绞住我脖子。小铛的残灵被拽到秤盘上方，她突然用最后两根手指比划扎纸人的手势。我青铜化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抬起，五指张开对准她——

"不要！"我拼命想收回手，齿轮纹路却亮起血光。小铛透明的身体开始分解，像被撕碎的纸人。红裙女人的声音从七个童尸嘴里同时冒出来："活锁芯配死钥匙......"

蓑衣人突然甩出烟袋杆，杆头戳进我胎记。剧痛中青铜纹路褪到手腕，我趁机扑向秤盘。小铛只剩个模糊的轮廓，她残缺的右手突然插进自己胸口，掏出发光的红雾拍在我胎记上。

"哥哥...这次换我......"红雾渗进皮肤的瞬间，秤盘上的"以命抵命"四个血字突然反转到背面。七个童尸齐声尖叫，脐带里喷出黑浆。我抓住最粗的那根脐带，发现里面缠着半张黄表纸。

蓑衣人的灯笼突然爆燃，绿火照亮纸上新增的条款："锁芯归位需血亲双祭"。童尸猛地撕开肚皮，二十一枚铜钱哗啦啦流进秤盘——正是爷爷每年清明压在我枕头下的数目。

"原来压魂钱是这么用的......"我攥住铜钱往秤盘凹槽里按。齿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井台突然塌陷。槐树根里刺出无数红绳，却在碰到铜钱时发出烙铁烫肉的"嗤嗤"声。

小铛最后一点灵体消散前，突然指向我后颈。我摸到条凸起的缝合线——就像扎纸人收针时打的结。童尸突然停止挣扎，它抬起和我一模一样的眼睛："哥哥，你后脑勺......"

红裙女人的尖叫从地底传来，塌陷的井口喷出蓝雾。雾里浮着个拨浪鼓，鼓面两个小娃娃正在变脸——左边穿蓝衫的变成我，右边穿红裙的竟是小铛！

蓑衣人突然拽住我衣领往后拖。我挣扎时扯开他衣襟，看到他心口嵌着枚铜钱——和我胎记里那枚花纹正好相反。铜钱突然从我们俩身上同时蹦出来，在空中撞出火星。

"三娃子，"蓑衣人声音突然年轻了二十岁，"秤盘要的从来不是单数。"两枚铜钱落地，地面突然映出第三个倒影——穿红肚兜的小女孩，后颈也有道缝合线。

秤盘"咔嚓"裂成两半，半张新契约飘出来。血字在雨中扭动重组，最后拼成我从未见过的条款："若锁芯自醒，则契约翻覆"。七个童尸突然融化，黑浆顺着地缝流向祖宅堂屋。

我捡起铜钱要追，后颈突然剧痛。摸到缝合线里渗出黑血，指尖沾上闻了闻——是扎纸人用的浆糊味。

铜钱落地的脆响里，我后颈的缝合线突然发烫。黑血顺着脊椎往下淌，在衣领上烫出七个针眼大小的洞——正好对应七个童尸肚脐的位置。

蓑衣人猛地拽住我左手，他掌心黏糊糊的全是铜锈。"三娃子你看！"他掰开我手指，我掌纹里嵌着发光的红丝——和小铛消散前拍进我胎记的红雾一模一样。

井底突然传来拨浪鼓的咚咚声。鼓面两个娃娃的脸越涨越大，蓝衫娃娃的嘴角突然裂到耳根，露出我爷爷年轻时的金牙。红裙娃娃的头发开始疯长，发梢卷着半张烧焦的契约飘上来。

"当年你娘......"蓑衣人话没说完，我青铜化的右手突然掐住自己喉咙。齿轮纹路里钻出密密麻麻的红绳，绳头全系着铜钱——正是爷爷每年塞在我枕头下的那些。

鼓声越来越急，红裙娃娃突然从鼓面扑出来。她透明的身体穿过雨幕，冰凉的小手按在我缝合线上。"哥哥，"她声音和井水一起灌进我耳朵，"你后脑勺的铜钱...要转三圈......"

我左手不受控制地摸向后脑，指尖碰到个硬物。铜钱在皮肉下转动时，二十年前的记忆碎片突然炸开——

娘亲的红裙扫过磨刀石，她攥着爷爷的烟袋杆往自己心口捅。刀疤汉子从蓑衣里露出半张脸，他拽着娘亲头发往井口拖时，后腰别着把铜钱串成的钥匙。

"原来你才是......"我咳出黑血，青铜右手突然调转方向插进蓑衣人心窝。他斗笠下的脸迅速衰老，皱纹里爬出和童尸额头一样的蛆虫。

秤盘残片突然立起来，裂纹组成新的血字："锁芯归位时，持钥者献祭"。七个针眼开始在我皮肤上移动，拼出个歪歪扭扭的"陈"字。

红裙娃娃的残影突然抱住我右臂，她发梢缠住青铜纹路："哥哥快看！"井水倒映出我完整的影子——后脑勺凸起的铜钱正在转动，而本该是脸的位置空荡荡一片。

蓑衣人突然暴起，他撕开衣襟露出心口的铜钱凹槽。我胎记里的铜钱"嗡"地飞出，两枚铜钱在空中相撞的瞬间，娘亲的尖叫突然从地底传来："三娃！别让它们......"

铜钱裂成两半落地，地面突然渗出黑浆。浆水里浮起个拨浪鼓，鼓绳上拴着我和小铛的乳牙。七个童尸的脐带突然从针眼里钻出来，拽着我往鼓面里拖。

红裙娃娃的残灵突然笑了。她伸手扯开自己肚皮，里面滚出二十一枚长满绿锈的铜钱——正是秤盘崩裂时消失的那些。"哥哥，"她透明的指尖划过我眼皮，"这次换你当钥匙......"

铜钱在浆水里组成钥匙形状的刹那，祖宅堂屋的供桌突然炸开。爷爷的牌位裂成两半，藏在里面的半本契约哗啦啦飞出来，纸页全部写着同一行字："亥时生人，可抵双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