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堆在我脚边打着旋儿，那些惨白的花瓣沾着血丝，像无数张开的嘴。钥匙在我掌心突突跳动，烫得皮肉滋滋响。远处传来纸马嘶鸣，月光把田埂照成一条惨白的蛇。
"哥哥。"
这声叫唤从槐花堆里渗出来。我低头看，红肚兜娃娃已经碎成了渣，可那些碎片还在动。一片花瓣突然立起来，上面映着张缩小的人脸——是那个娃娃，他嘴角咧到耳根，露出黑芝麻似的牙。
"认得这个吗？"
花瓣上的小人举起手，手腕内侧有道月牙形的疤。我右胳膊突然剧痛，低头看见青铜皮肤正在剥落，底下露出的皮肉上，赫然是同样的月牙印记。
钥匙"嗖"地从我手里飞出去，直直插向槐花漩涡中央。那里不知什么时候立着根青铜秤杆，杆头挂着个铃铛锁。钥匙插进锁眼的瞬间，井水"咕咚"响了一声，我眼前炸开一片血红。
二十年前的祠堂在血雾里浮出来。年轻的爷爷蹲在井边，后脖颈有块铜钱大的尸斑。娘亲抱着襁褓的手在发抖，蓝布衫下摆渗着黑血。
"系上秤杆，魂就锁死了。"爷爷把红绳往井沿铁环上套，"想反悔都来不及。"
娘亲突然抢过剪刀。"咔擦"剪断红绳，血从她肚皮上的伤口喷出来。她拽出截发黑的脐带时，我听见婴儿撕心裂肺的哭喊——那是我，襁褓里的我右手正泛起青铜色的光。
飘在空中的我拼命想冲过去，却看见娘亲抬头，目光穿透二十年光阴："三娃子，看好了。"
脐带缠上秤杆的刹那，娘亲的脸像被抽干了似的塌下去。井水翻涌，几双苍白的手抓住她衣角。最前面那双手腕上，银镯子的刻痕和我胎记一模一样。
画面突然碎裂。我跪在现在的槐花堆里，钥匙在铃铛锁里转了三圈，"当啷"掉出块铜牌。上面"以陈代林"四个字正在渗血，底下还有行模糊小字："脐带可断...三娃子记住！"
"现在明白了？"槐花堆里伸出只小手，死死攥住我露着胎记的腕子，"你才是我的替身。"
井口"哗"地喷出股黑水，里头缠着根腐烂的脐带，毒蛇似的绕上我脖子。铜钱从四面八方射过来，每枚落地都映出个片段：银镯子在旧货摊被爷爷买走、娘亲偷偷把它戴在婴儿手上、车祸现场镯子碎成两半...
"契约要完成了。"槐花娃娃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压过来，"你当了我二十年替死鬼，该物归原主了。"
青铜右手突然自己动了，五指插进槐花堆。那些花瓣尖叫着变成蛆虫，又在我胎记发出的微光里烧成灰。秤杆另一头的秤盘"咣当"落下，里头躺着个微型棺材，盖子随着"咚、咚"的心跳声微微震动。
"别看！"井底突然传来娘亲撕心裂肺的喊叫，"那是——"
棺材盖猛地弹开一条缝，我看见里头有团东西在跳。那节奏...那节奏和我胸口的心跳完全同步。
棺材盖弹开的刹那，我的心脏突然被无形的手攥住。那团跳动的肉块表面布满青紫色血管，正以完全相同的频率收缩膨胀。槐花娃娃的笑声突然变成哭嚎，无数蛆虫从它眼眶里喷涌而出。
"咚！"
肉块突然爆开，血沫溅在我脸上时带着腐坏的甜腥味。井水开始沸腾，水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婴儿手掌印。我的青铜右手不受控制地抓向棺材，指尖触到内壁刻着的字——那是我娘亲的笔迹："三娃子，娘给你留了活路。"
秤杆突然"咔"地断裂，铃铛锁里掉出半片生锈的剪刀。记忆如潮水涌来：娘亲剪断红绳时偷偷藏起的剪刀尖，二十年来一直埋在祠堂门槛下。井底传来锁链崩断的巨响，娘亲的声音混着水声飘上来："快！把脐带..."
槐花娃娃突然暴起，碎瓷片般的牙齿咬住我手腕。它的身体迅速膨胀，皮肤下浮现出和我一模一样的青铜纹路。月光在这一刻突然消失，天地间只剩下秤盘上那盏幽幽的绿火。
我摸到剪刀的瞬间，右手的青铜开始龟裂。娃娃发出凄厉的尖叫，它的胸口"噗"地裂开个窟窿——正是当年娘亲用剪刀捅穿的位置。黑血喷溅在秤杆上，那些血珠突然变成活物，扭曲着组成新的字迹："一命换一命，现在。"
井沿的青砖缝里渗出鲜红的血，渐渐汇成我小时候常玩的跳房子格子。最后一格画着歪歪扭扭的银镯子图案，正是当年碎成两半的那只。秤盘上的绿火"轰"地窜高，火光中浮现出两个婴儿的虚影——一个浑身青紫，另一个正慢慢变成青铜色。
"三娃子！"娘亲的喊声撕心裂肺。我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正在分裂，另一半影子自己站了起来，脖颈上缠着半截发黑的脐带。它伸手抓向那盏绿火时，我闻到了祠堂里长明灯的气味——是娘亲每年生辰偷偷添的灯油味道。
秤杆彻底粉碎的瞬间，我攥着剪刀扑向自己的影子。槐花娃娃却抢先一步撞进绿火，火焰里立刻传出咀嚼声。地面突然塌陷，露出底下二十年前那口真正的锁魂井。井水上飘着件蓝布衫，衣角还保持着被苍白手掌拽住的形状。
月光重新亮起时，我发现自己右手握着半片银镯子。井沿上不知何时多了行新鲜的血字："子时三刻，镯合命归。"远处传来第一声鸡啼，秤盘上的绿火突然变成暗红色——那是我娘亲出嫁时盖头上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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