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盏幽绿灯火在螺旋阶梯尽头摇曳,冰棺里将士们指甲缝中的黑水河淤泥正簌簌剥落。陆昭华的剑尖挑起一撮暗色颗粒,指腹碾开的腥臭味与父亲战报中"床干涸无淤"的记载截然不同。
"这些尸体泡在河里超过三个月。"萧景珩的红线绞住她手腕猛然后拽。最前排冰棺突然炸裂,碎冰碴擦过她方才站立的位置,在石阶上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骨哨声从深渊底部传来,青铜鼎里的骨灰凝成箭矢破空而至。陆昭华旋身斩落三支,却见第四支直取萧景珩咽喉。他徒手抓住箭簇,掌心立刻灼烧出北斗七星状的焦痕——与两人身上刺青分毫不差。
"当心背后!"萧景珩的警告混着血气。陆昭华后颈汗毛倒竖,嫁衣残破的下摆被冰棺里探出的手攥住。那青白手指发力扯,她踉跄着撞向棺沿,看清了将士空洞眼眶里跳动的靛青火焰。
骨哨声突然变调。陆昭华右臂不受控制地痉挛,佩剑竟自行转向朝萧景珩心口刺去。剑锋离他虎符残片仅剩三寸时,她咬破舌尖强行偏转手腕。寒光没入冰棺的刹那,靛青液体突然沸腾,浮出半卷血书。
"......被迫以金钉刺殿下脊椎......"褪色的字迹在液体中起伏,"先帝以川字营三百人性命相胁......"陆昭华的瞳孔剧烈收缩,父亲熟悉的笔迹在这里突然变得扭曲,最后三个字洇开了大片血渍:"保殿下"。
萧景珩的闷哼惊醒了她。七支骨灰箭矢贯穿他左肩,伤口涌出的血珠坠地时竟与冰棺液体同色。他扯住脊椎延伸的铁链往石阶上重重一磕,锁链断裂处喷出的血雾里浮动着金色微粒。
"这些铁链是活的!"陆昭华劈开扑来的尸体。将士们关节发出锈蚀的"咔咔"声,动作却越来越协调,仿佛被无形的提线操控着。她突然意识到什么,剑锋挑向萧景珩后背——那些从脊椎针孔延伸出的铁链末端,分明连接着每具冰棺底部。
骨哨声第三次变调。深渊里的青铜鼎集体倾斜,鼎沿"川"字刻痕中渗出黑雾。陆昭华正要提醒,萧景珩却突然扑向她。两人滚落三级石阶的瞬间,他们原本站立处炸开碗口大的坑洞,十三枚金钉从地底激射而出。
"别看钉帽。"萧景珩染血的手掌覆上她眼睛,但已经晚了。陆昭华视野里残留着钉帽上微缩的阵图——那分明是父亲惯用的排兵布标记。她挣开庇护看向最近那具冰棺,将士锁骨处嵌着的金钉帽上,果然刻着同样的"陆"字徽记。
佩剑突然发出蜂鸣。陆昭华低头看见剑穗金铃正在自燃,火焰里浮出父亲临终前塞给她的狼首玉坠。几乎同时,萧景珩胸前的虎符残片迸发紫光,道光束在半空相撞,炸开的火星点燃了悬浮的骨灰。
燃烧的灰烬组成一幅动态画面:少年萧景珩被铁链锁在祭坛中央,先帝的骨锥抵着他脊椎。画面外伸来一只熟悉的手——陆昭华认出父亲玄铁护腕——那手握着金钉刺入少年后背时,虎符幻象突然剧烈抖动。她看清了父亲袖口暗藏的匕首正抵在自己咽喉,而先帝的脚边跪着被铁链束缚的川字营将士。
"原来是这样......"陆昭华的剑尖刺入自己掌心。鲜血顺着剑脊流进冰棺,血未显的部分突然清晰:"......金钉入椎时以匕首假意挟持,实则将骨哨......"后面的字被液体吞噬,但足够让她明白父亲为何要在咽气前塞给自己那枚刻着"川"字的骨哨。
萧景珩扯断三根铁链跃至她身旁。更多的锁链从他脊椎钻出,像有生命般缠住扑来的尸体。一具冰棺突然竖立着滑来,棺盖开启的瞬间,陆昭华看见里面悬浮着父亲的金鳞甲。
"当心!"萧景珩的红线缠住她腰际急退。金鳞甲炸成无数碎片,每片甲叶都映出不同的画面:父亲跪在祭坛边缘割断少年萧景珩脚镣、父亲将染血的骨哨塞进粮车夹层、父亲在咽气前烧毁真正的黑水河战报......
骨哨声第四次响起时已近在耳畔。陆昭华惊声源竟是自己袖中的骨哨在自动震颤,而萧景珩正被铁链拖向深渊。她斩断缠住他脚踝的锁链,却被反作用力推得撞上主冰棺。棺内血书突然全部浮现,最后字刺得眼眶生疼:"哨响七声即活祭完成,殿下与川字营俱殁。"
五具冰棺呈梅花阵包围而来。将士们指甲长三寸,抓向萧景珩流血的脊椎伤口。陆昭华劈手夺过最近尸体的佩刀掷出,刀刃贯穿两名将士咽喉的刹那,她看清他们颈侧都有被金线缝合的痕迹——与沈知意当初如出一辙。
"还有两声!"萧景珩撞开扑来的尸体。他后背的铁链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靛青色,与冰棺液体完全同化。陆昭华突然扯开自己衣领,将狼首玉坠按在锁骨刺青上。
"你干什么?"萧景珩的红线卷住她手腕。玉坠边缘已经陷入皮肉,鲜血顺着七星纹路填满凹槽。深渊里传来琉璃碎裂的脆响,三百盏绿火同时熄灭了一瞬。
第六声骨哨响起时,陆昭华已经割断缠在萧景珩腰间的最后铁链。但更多锁链从冰棺底部涌出,像毒蛇般缠上他四肢。她突然把染血的玉坠塞进他口中,剑锋划过自己锁骨刺青,血珠精准滴入萧景珩被迫张开的唇间。
"陆昭华!"萧景珩的怒吼震落头顶冰锥。他口中的玉坠突然融化,金线从他脊椎针孔里倒流而出,在空气中凝成巨大的狼首图腾。最后一具冰棺在这时开启,里面浮出的不是尸体,而是半块刻着"陆远印"的兵符。
深渊底部传来第七声骨哨的起调。陆昭华扑向兵符的瞬间,所有冰棺的棺盖突然闭合。景珩扯住她后领甩向身后,自己却被突然弹射的棺盖击中胸口。他喷出的血雾里,悬浮的兵符与虎符残片相撞,炸开的金光中浮现完整的活祭场景:
先帝的骨锥刺入少年萧景珩后颈,三百根金线从川字营将士心口延伸至祭坛。父亲远跪在阵眼位置,手中匕首实际割断的是操控金线的琉璃丝。画面最后定格在父亲将真正的骨哨塞进少年衣领,而先帝背后浮现出与兵部侍郎相同的狼首刺青。
金光突然被黑羽箭射散。陆昭华挥剑斩落箭矢,发现箭尾绑着的布条上写着"子时三刻"。萧景珩咳着撑起身子,他脊椎伤口不再涌出铁链,但冰棺里的将士们突然集体转向皇宫方向。
"他们要完成最后的活祭......"陆昭华拽起萧景珩。嫁衣残片勾住了冰棺边缘,撕扯中露出她腰腹间不知何时浮现的"川"字烙印——与萧景珩后腰的疤痕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