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急集合哨在凌晨三点响起，尖锐得仿佛要刺破耳膜。
钟情几乎是本能地从床上弹起，三下五除二穿戴整齐，冲出宿舍时顺手将湿毛巾塞进口袋——这是她在前世执行抗洪任务时养成的习惯。走廊里，新兵们乱作一团，有人边跑边系鞋带，有人帽子都戴反了。
操场上，邓业背对着探照灯站在那里，身影被拉得很长。钟情小跑到他身边立定，两人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
"赤水河上游决堤，下游三个村庄面临威胁。"邓业的声音压得很低，"我们负责最危险的三号堤坝加固。"
钟情点点头，心跳加速。赤水河三号堤坝——正是前世邓业在一次抗洪任务中差点牺牲的地方。那次他为了救一个被困村民，被洪水冲走，险些丧命。
"A组跟我，B组跟钟教官。"邓业转向集合完毕的队伍，"这不是演习，重复，这不是演习！"
车队在暴雨中颠簸前行。钟情坐在卡车后厢，雨水顺着帆布缝隙渗入，打湿了她的作训服。对面，邓业正闭目养神，雨水从他刚毅的下颌线滴落，喉结随着卡车的颠簸微微滚动。
"钟教官，"他突然开口，眼睛仍闭着，"你参加过抗洪抢险吗？"
"参加过。"钟情轻声回答。不止一次——她在心里补充道。在前世，她曾作为特警参与过三次大型抗洪救灾。
邓业睁开眼，锐利的目光直视她："你似乎对危险任务...很熟悉。"
"军校教过基础救灾。"钟情避开他的视线，看向窗外如注的暴雨。
车队在距离堤坝两公里处停下——前方的路已经被洪水淹没。士兵们迅速下车，扛起沙袋和工具，徒步向堤坝进发。
雨越下越大，砸在脸上生疼。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浑浊的洪水裹挟着树枝和杂物奔腾而过，发出骇人的轰鸣。
"两人一组，绳索互连！"邓业高声下令，"左轮，检查通讯设备！汤小米，你跟马大风负责沙袋搬运！"
钟情迅速将安全绳系在腰间，另一端——她犹豫了一秒——递给了邓业。他接过绳索时，两人的手指短暂相触，即使在大雨中，钟情也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
堤坝的情况比想象中更糟。长达三十米的缺口正不断扩大，洪水如猛兽般咆哮着冲过，随时可能彻底崩溃。
"沙袋！快！"邓业带头冲向最危险的位置，钟情紧随其后。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如同地狱。他们机械地搬运沙袋，加固堤坝，与不断上涨的水位赛跑。雨水、汗水和泥浆混在一起，每个人都成了泥人。
"钟教官！右边缺口！"邓业的声音在暴雨中几乎听不清。
钟情转头看去，一段刚加固的堤坝再次被冲开，洪水正疯狂涌入。她毫不犹豫地冲向缺口，抱起两个沙袋跳入水中。湍急的水流几乎将她冲倒，她咬牙站稳，将沙袋堵在缺口处。
"小心！"邓业的警告来得太迟。
一根粗大的树干被洪水冲来，狠狠撞在钟情背上。她闷哼一声，险些被冲走，幸好腰间的绳索拉住了她。
邓业迅速游到她身边，一手抓住她的肩膀："受伤了？"
"没事。"钟情勉强站直，"继续！"
又一轮沙袋传递开始。汤小米和马大风组成人链，将沙袋一个个传递到缺口处。左轮则带着几个男兵在下游拉起拦截网，阻挡大型漂浮物。
就在缺口即将被堵住时，意外发生了。一段堤坝突然崩塌，站在边缘的邓业脚下一空，整个人向洪水中坠去！
"邓业！"钟情的心跳几乎停止。
千钧一发之际，她扑上前抓住邓业的手腕，同时用另一只手死死扣住一根露出水面的钢筋。洪水巨大的冲力几乎将她的手臂扯脱臼，但她咬紧牙关不松手。
"放手！你会被一起冲走！"邓业在洪水中挣扎着喊道。
钟情没有回答，只是更用力地攥紧他的手腕。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指正在一点点滑脱，洪水已经没到她的胸口，冲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绳索...解不开..."邓业的声音断断续续。他们之间的安全绳被杂物缠住，无法解开，反而成了拖累。
情急之下，钟情用牙齿咬住匕首，猛地割断了绳索。失去束缚的邓业立刻被洪水冲向下游，转眼就消失在浑浊的浪涛中。
"邓连长！"士兵们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钟情没有犹豫，一个猛子扎进洪水，朝着邓业消失的方向游去。水流比她想象的更急，几次将她卷入漩涡又抛出。她的肺部火辣辣地疼，视线因泥水而模糊，但她不能放弃——不能再一次失去他。
终于，在下游一处回水湾，她看到了抓住树枝勉强浮在水面的邓业。他的额头有一道伤口，鲜血顺着脸颊流下，但意识还算清醒。
"抓住我！"钟情奋力游到他身边，将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
"你...不该来..."邓业喘息着说，但还是配合着她的动作。
"闭嘴，保存体力。"钟情咬牙拖着他向岸边游去。
每前进一米都像是酷刑。洪水不断将他们推回，钟情的体力迅速耗尽。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住时，岸上抛来一根救援绳——左轮和汤小米带人赶到了。
"抓紧！"左轮大喊。
钟情用最后一丝力气将绳子系在邓业腰间，然后自己却因力竭而被一股急流卷走。
"钟情！"邓业的吼声是她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声音。
...
温暖。这是钟情恢复意识后的第一感觉。
她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临时搭建的帐篷里，身上盖着干燥的毛毯。帐篷中央，一小堆篝火静静燃烧，驱散了雨夜的寒意。
"醒了？"
邓业的声音从篝火另一侧传来。他坐在那里，只穿着背心，正用一根树枝拨弄着火堆。火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跳跃，勾勒出深邃的阴影。
"堤坝...怎么样了？"钟情试图坐起来，却因背部的疼痛而倒抽一口冷气。
"别动。"邓业快步走过来，轻轻按住她的肩膀，"伤口刚包扎好。堤坝保住了，村民都已安全转移。"
他离得太近了，近到钟情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雨水、泥土和血的气息。他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随着眨眼的动作微微颤动。
"你救了我。"邓业的声音异常低沉，"第二次了。"
钟情的心跳漏了一拍："什么第二次？"
"训练场的意外，还有今天。"邓业的目光如炬，"你总是...在关键时刻出现。"
"只是...职责所在。"钟情避开他的视线，却发现自己正盯着他裸露的手臂——上面布满了擦伤和淤青。
"你的伤需要处理。"她挣扎着坐起来，这次成功了。
邓业没有反对，默默坐回篝火旁，递给她一个简易医药箱。钟情小心翼翼地为他清理额头的伤口，手指因触碰他的皮肤而微微发抖。
"你为什么那么做？"邓业突然问道，"跳进洪水救我。那太危险了。"
钟情的手停顿了一下："任何战友遇到危险，我都会这么做。"
"是吗？"邓业转过头，直视她的眼睛，"那为什么你喊的是'邓业'，而不是'邓连长'？"
钟情的呼吸一滞。她确实喊了他的名字，在情急之下，完全忘记了伪装。
"我..."
"还有，"邓业继续道，声音越来越低，"为什么我对你也有种奇怪的熟悉感？就像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
篝火噼啪作响，帐篷外雨声渐小。钟情的指尖轻轻抚过他眉骨处的一道旧伤疤——那是她在第一世通过屏幕看了无数次的标志性特征。
"也许...前世见过。"她半开玩笑地说，却带着一丝只有自己知道的苦涩。
邓业没有笑。他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不重但不容挣脱："这不是玩笑，钟情。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做同一个梦。"
钟情的心跳几乎停止："什么...梦？"
"一个女孩，"邓业的声音变得飘忽，"她为我挡枪，死在我怀里。我看不清她的脸，但..."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抚上她的锁骨，"她这里有一道月牙形的疤痕。"
钟情的血液瞬间凝固。她的锁骨处确实有这样一道疤——那是前世最后一次任务中留下的。洪水冲开她衣领时，一定暴露了这个秘密。
"巧合而已。"她强作镇定，继续为他包扎伤口，"军人身上有伤很正常。"
邓业没有追问，但眼神中的疑虑更深了。两人沉默地围着篝火，各自沉浸在思绪中。
火光映照下，钟情的侧脸线条柔和而坚定，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小的阴影。邓业不自觉地盯着她看，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再次涌上心头，强烈得几乎让他窒息。
"休息吧。"最终他打破沉默，"明天还要清理灾区。"
钟情点点头，裹紧毛毯躺下。但她知道，自己注定无眠——邓业已经开始梦见她了，这个认知让她既欣喜又恐惧。
...
回到营地后，一切似乎恢复了正常。但钟情注意到，邓业开始更频繁地观察她，尤其是在她不经意间流露出"异常"行为时。
而她自己，则陷入了更深的矛盾。每一次接近邓业，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既渴望被他认出，又害怕真相带来的后果。
一天深夜，钟情查完哨回宿舍时，经过邓业的办公室。灯还亮着，透过半开的门缝，她看到邓业趴在桌上睡着了，面前摊开着她的档案。
她本该悄悄离开，却鬼使神差地推门走了进去。
邓业睡得很沉，眉头紧锁，显然又陷入了那个梦境。钟情轻轻拿起一旁的外套，小心翼翼地披在他肩上。
就在这时，邓业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别走..."他喃喃道，眼睛却还闭着，"这次...让我看清你..."
钟情僵在原地，心跳如雷。邓业的手心滚烫，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疼痛。她不知道他是否真的醒了，只能低声回应："我在这儿。"
邓业的眉头渐渐舒展，但手仍紧握着她。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他疲惫而英俊的轮廓。钟情不自觉地用目光描摹他的五官——锋利的眉骨，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这个在前世只能通过屏幕看到的男人，此刻正真实地握着她的手。
"下次..."邓业在梦中低语，"换我...保护你..."
这句话击溃了钟情的防线。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她弯下腰，轻轻将额头抵在他的手背上，无声地哭泣。
就在这时，走廊传来脚步声。钟情慌忙直起身，擦干眼泪，轻轻挣脱邓业的手。在门被推开的前一秒，她闪身躲到了书架后的阴影里。
是凌云。她看到熟睡的邓业，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关上了灯，然后带上门离开了。
黑暗中，钟情长舒一口气。她最后看了一眼邓业模糊的轮廓，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
这一夜，两个人都做了梦。邓业梦见那个模糊的女子终于转过身来，却在他即将看清对方面容时惊醒；而钟情，则梦见自己又一次倒在血泊中，但这次，邓业抱着她，喊出了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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