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北方有挂艾草驱邪避讳的习俗,进忠站在自己院里看着那叫丑姑的婆子,踩着板凳要把艾草挂到正房门框顶上。
进忠看着蹒跚的背影,心里思忖着,她到底会是谁的人?
进忠来行宫的第二天,就找人打听了丑姑的底细,都说是从猎场救下来的女人,伤了脸又摔断了腿,无处可去,管事见她可怜,这才留在了行宫里做些杂活。
时日久了,有个和他关系的好的太监醉酒后,和进忠说那女人脑子有问题,行为怪异,时常对着鸟雀动物自言自语,旁人时常拿这个取笑她,那女人有时看人的眼神像是野兽一样,冷冰冰的,让人头皮发麻。时日久了,大家伙都不愿意靠近她。
进忠自来是个小心谨慎的性子,对于陌生人,都满是戒心。更何况这个住在一个院里的婆子,进忠观察了许久,见她干活还算勤快利索,就是身体不怎么康健,平日里无事就在自己住的角房里,并不出来。
进忠见过那婆子给落在院里的鸟雀撒粟米吃,有时也会抱着她自己养的花猫自言自语,进忠并没有觉得多奇怪。只以为旁人嫌她貌丑,不愿意和她说话。
尽管很多人提醒过,进忠离那丑姑远些,或是换个院子居住,进忠都是岔开话题推诿。进忠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总觉得和那丑姑在一起让人很安心,至少比旁人放心。
这样异常的信任感让进忠倍感警惕,他不是个轻易相信人的性子,可这婆子却让人不由自主生出亲近之意,怎么看怎么奇怪。
进忠冷眼旁观着,本不想插手,只是见她踮起脚尖总是差一点,弄得实在艰难,自己才过去顺手把那艾草固定好。
丑姑道了谢,看着进忠的背影闪过精光,只是在他转身时就低下了头,说是炉子上的药一会就好,进忠随口应了一句,打发她去买些雄黄酒。
转头进屋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不对,丑姑的手上虽有干粗活留下的疤痕茧子,刚刚一触即离的皮肤却是有弹性的,不似上了年纪的人那样蔫皱,她不是别人口中那个老妇,那她到底是谁。
不等进忠去查丑姑的身份,小太监就跑来传话,管事请进忠夜里去喝酒。
鸿门宴摆在眼前,管事太监不停的劝酒,进忠佯装醉酒被人扶着回去,路过池塘时,那太监故意将引到池水边,反被警惕的进忠一脚踹进了水里。
“救,救命啊”进忠大着舌头说话,脚步踉跄的跑远了。
头昏脑涨,意识越发模糊,进忠反应过来刚刚喝的酒里被下了药,进忠反应过来被吓的一激灵,若不是他心生防备,只怕刚刚被灌了迷药又醉酒失足跌进池塘再也出不来的人就是他了。
进忠循着记忆里的路,跑回屋翻找自己的药瓶子。狡兔三窟,进忠从不肯将自己保命的底牌露给他人,那时没防备魏嬿婉,他都能从必死的局里挣出一条命来,没道理如今又折在她手里。
吃了解药,进忠躺在床上喘着粗气,眼前还是在发晕,肚子却疼了起来,五脏六腑搅在一起一样。
“进忠公公,该吃药了”丑姑的声音突然响起。
进忠这会如同受伤的野兽,不愿人看到自己的狼狈,想让她出去,却连出声抬手的力气也没有。
按着往常的习惯,丑姑放下药碗就出去了,如今却径直走了进来。
“你”进忠心道不好,他这会连坐起的力气都没有,眼睁睁看着丑姑走到他跟前。
电光火石间,进忠想起丑姑熬的那些药,自己迟迟好不了的伤,八成也是拜她所赐,当真是阴沟里翻船。
“公公吃了药才会乖乖的”丑姑看着进忠的眼里是平静的疯感,强硬的将勺子喂到进忠嘴边。
哇一声,进忠嫌恶的将丑姑灌进去的药吐出了大半,随即就开始大口大口的吐着黑血。
“你怎么了?”丑姑看着进忠吐了自己一身秽物,来不及收拾,赶忙给进忠擦拭,满眼惊慌失措。
“谁派你来的?”进忠吐出了药物,咬着舌尖让自己清明一些,用力攥着丑婆子的胳膊质问。
丑姑按住进忠的胳膊为他把脉。
进忠此时好似砧板上的鱼,没有反抗的余地,看清她的动作,她竟然还会医术?
丑姑不可置信的看着进忠,毒入肺腑,他怎么会中鹤顶红的毒。
丑姑一阵风似的跑出了屋子,哪里有半点瘸腿的样子。
进忠自问这一生唯独在魏嬿婉身上栽的彻底,竟不想连一个婆子也会看走眼。
丑姑抱着一个灰皮包袱进来,将一堆瓶瓶罐罐摊开在桌子上,找了两样出来,进忠却咬紧牙关不肯张口。
进忠感受到自己身体不同寻常的变化,肺腑疼的根本不像是单纯的迷药,刚刚的酒里应该还有剧毒,魏嬿婉这是唯恐他不死啊。
她狠毒成这样,有自己的功劳啊,“舍弃别人保自己”这是进忠教魏嬿婉的,如今用在他身上了,进忠深知逃过今日还有明天,事已至此,进忠突然觉得累了。
“你到底是谁?”进忠看向面前的丑姑。
“你救过我,我只是想你的伤好的慢些,这样你就不会着急走了”丑姑看着进忠脸色灰白,眼里愈发空洞,这样的将死之相,让丑姑忍不住泪流满面。
五脏六腑搅成了一团,进忠疼的冷汗直流,鲜血从七窍流出,进忠感受了生命的流逝,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回想着一生,进忠害过的人不计其数,救过的人屈指可数,只是实在想不起她是谁来。
他爱了一辈子干净,这会却满身脏污狼狈不堪,一生喜好美色,临死身边也只有个丑妇为他流泪,当真是可悲。
他一生聪明自负,临了竟栽在这种地方。
进忠觉得身子越发沉重,重的的要将他定在床板上一样,忽然又觉得身子一轻,耳边好似听见悠远又古老的声音。
啪的一声,进忠眼前发晕,还没看清地方,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脸颊上皮肉的疼痛感很清晰。
这是?
他又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