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误杀金子轩后,魏无羡仿佛被抽去了所有力气,在乱葬岗躺了整整三天。
那三天里,他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师姐痛苦的面容、金子轩倒下的画面,愧疚、无力、痛苦各种情绪交织,将他狠狠拉扯。
待银针失效后少年一稍有力气,便拖着沉重的身躯前往金麟台。他躲躲闪闪,像个罪大恶极的罪人一般不敢让人发现。
不过,金麟台的大多子弟都不在此处,防备松懈了很多。
魏无羡轻而易举就潜到灵堂附近,用障碍物遮挡住身体只探出脑袋,他看到师姐披着白披风,怀里抱着刚刚满月的婴儿。
她身形单薄得如纸,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周围的烛光摇曳,映照着她憔悴的脸,和无声的悲痛。
魏无羡红着眼,他张着嘴,呼吸不由得加重,努力憋住要从齿缝里挤出的哭音,他想唤她,可唤不出口。
或许,师姐已经恨死他了。
就在这时,金老夫人从灵堂中走出,此时的她与夜猎之时的模样大相径庭,没了金贵的首饰和胭脂,凌乱的发丝打在她布满泪痕的脸上,那双又多了几条皱纹的眼睛充斥着压抑的悲痛欲绝。
她甚至没有站立行走的力气,扶着门沿一步一步艰难的跨出步伐。
一阵冷风吹过,金夫人抬着脸望去,一眼便瞥见了暗处的魏无羡,震惊的同时又漫开无边无际的恨意,她撕心裂肺地叫喊,“来人啊,快来人呐!!!”
“魏无羡来了,抓住他!!”
“抓住夷陵老祖!!!”
刹那间,一阵惊慌下的躁动。
江厌离闻声抱着金凌冲出来,两人四目相对,她已然泪流满面,“阿羡……”
魏无羡满不能再待下去,眼睛最后眷恋看了她一眼,便迅速飞身离去。
……
云深不知处
寝房内,卧着的素衣女人子垂下的指尖动了动,缓缓,她睁开眼睛。
都已经这个时辰,可一直陪在她身边的人却始终不见人影,这很不对劲。
章小夏艰难从床上下去,她穿过院子刚一走到殿房外,就突然出现一名蓝氏男弟子,他忙挡在她身前,急色道:“姑娘,你好好待在里面,含光君不让你乱跑。”
她忍住身体的难受,冷冷道:“蓝忘机人呢?”
“去参加誓师大会去了。”
男弟子几乎是没过脑就说出去了,他说完的一瞬间立马意识到什么,一把捂住自己的嘴,一脸糟糕的表情。
含光君特意嘱咐过他,让他千万不能透露今日仙门之事。
章小夏蹙眉,“什么誓师大会?”
男弟子摇头,“姑娘你就别问了,赶快回去歇着吧,你的药就快熬好了等会就要去喝。”
“你若不说清楚,我就亲自去问他,无论在哪。”
看着面前姑娘固执的神情,他知道她是会这么做的,一番纠结和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说了。
“今日各仙门百家将会聚集不夜天,出发围剿乱葬岗,捉获魏无羡为死去的子弟讨回公道。”
章小夏脸色大变,“什么?!”
男弟子看她如此震惊,转为狐疑的表情,“魏无羡邪魔歪道,炼就傀儡害人夺命,就算死也不足偿还他那犯下的种种罪孽。”
章小夏:“……”她并未对此解释,已经到了如今这种境地,也不会再做无用之功。
她眉头微动,眼底不动声色地闪过一丝暗色,“你会把脉吗?”
男弟子虽疑惑但老实回答:“不会。”
“我从刚刚开始心脏就绞痛的厉害,本想找蓝忘机看看,可他不在,那能否劳烦你去找其他人帮我看看?”
说完,她还非常示意地捂着胸口,身体颤颤巍巍就要倒下,男弟子一见,立马打消了怀疑,只剩下担忧。
含光君命他看好这位姑娘,若在此时出了事,便是他的疏忽。
男弟子赶忙将章小夏扶进了寝房里,可在人一走,虚弱脆弱的表情立马变得冷漠。
…………
云深不知处大多弟子都去了那个什么誓师大会,章小夏拼尽全力踏着夜风登上不夜天的石阶,全身的闷痛还未消散,目光却先被城头那排狰狞的景象震住。
金麟台的修士将乱葬岗俘虏的头颅用铁钩穿了发髻,一排排悬挂在城墙口,风干的血痕在月光下泛着乌紫。
章小夏僵住了,那一张张脸,犹如刻在脑子里挥散不去,夜风吹打着她单薄的纱裙,惨白的双唇因为太过心痛而颤抖不止。
生活了三个月的老伯,此刻双目圆睁,下颌满是干涸的血。他头颅的左侧就是老婶子,花白的发丝被风扯得凌乱,沧桑的脸不知承受了多大的痛苦,连死去那眉头都在紧皱着。
而地上躺着许多受伤的仙门修士。
他们痛得呻吟连连。
章小夏快速扫过一个又一个熟悉的面庞,没有阿苑,温情和温宁也不在。
她竟然可悲地笑了。
修士们见到来人,以为是哪家仙门子弟,其中一人捂着胸口艰难开口,“魏无羡带着陈情杀去不夜天了,快去禀告金宗主让他们小心!”
章小夏听此,不再耽搁,她直接抓起地上不知是谁的佩剑,前往不夜天。
等她赶去之时,夜色像浸透了墨的宣纸,一点点晕染过不夜天的琉璃瓦。
一悬明月挂在夜空,魏无羡坐在最高一处的屋顶之上,暗色劲服被周遭的岩浆热风掀起边角,猎猎作响。
月光冷冷洒下,照出那孤绝的身影,还有悲嘲绝望的神情。
章小夏远远躲在柱子后面,各宗门的旗帜强烈地发出阵阵响声,她望着高空那道墨色身影,滚烫的热泪从眼眶流出,红了脸颊。
此夜就犹如几年前的不夜天一样,当时他们齐心协力,出生入死。可如今,目标换成了魏无羡。
他到底有多穷凶恶极?要承担和温若寒一样的下场。
而底下仙门正喊着响亮的口号时,见魏无羡突然出现,瞬间都炸开了锅,纷纷朝着少年的方向拉弓。
有的人慌,有的人气愤,而那些气愤的开始对他口诛笔伐。
金光善面露凶光,指着屋顶上的少年震声道:“魏婴,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出现在此!!”
少年眼神狠厉,语气透着满是沉闷的狠劲:“我为什么不能出现在此,诸位可别忘了,当年射日之争,别说三千人,五千人我都单挑过!”
他冷笑一声,又道:“况且我出现在此,岂不是更合了你们的意吗?省的劳了你们明日,还要特意上门把我挫骨扬灰了,就像刚刚你们对待温情温宁一样。”
什么?!!
挫骨扬灰!!!
章小夏眸底不可置信。
“金宗主,我有句话想要问你,说温氏姐弟二人只要去金陵台向你们请罪,这件事便揭过的是谁?”魏无羡眼尾上扬,里衣的红色裙摆与马尾上的鲜艳丝条胡乱地飞,就和他现在的处境一样,乱七八糟。
“可是刚才口口声声,说要把我和温氏其余残党挫骨扬灰的,又是谁?”
被质问的金光善面不改色,“一码归一码,魏婴,穷奇道截杀,你屠杀我兰陵金是一百多名弟子,这是一码,你纵温宁行凶,这又是另一码!”
魏无羡脸色微变,后靠的身板往前挺了挺,他注视着金光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穷奇道截杀,截的是谁?要杀的是谁?主谋又是谁?中计者是谁?归根结底,先来招惹我的到底是谁?!”
“魏无羡,即便是金子勋截你在先,你也断不该下这么大的狠手,杀伤那么多人啊!”其中那姚宗主看不过去,上前一步,指着他斥声。
魏无羡不怒反笑:“额哈,呵呵呵,哈哈哈哈……”每一声笑就仿佛从肺腑里发出来的一般,简直可笑至极。
“你们要杀我,就可以不顾及下死手,但是我要自保,就必须顾忌不能伤及这个不能伤及那个。我死了算我倒霉,你们围攻我可以,但是我反击就不行。”
“那穷奇道三十多条人命是无辜的,你要反击为何要伤及他们?”
“那乱葬岗上十余名温家修士也是无辜的,你们为何要连累他们!!!”少年怒吼。
最前方的率领皆都一脸动容,连聂明玦这般公正无私,严守律己的人都不禁开始深思其中缘故了。
后方,一名年轻弟子愤懑:“温氏究竟给了你什么大恩大德,你这样向着这群杂碎!”
又一人也紧接着:“魏婴,你太让我失望了,亏我以前还仰慕敬佩过你,你好歹也是开宗立派的一代人物,现在看来,真是几欲作呕!!”
魏无羡闻言,从轻轻笑逐渐癫狂震天。笑声在空旷的夜里荡开,带着说不出的悲凉,嘲讽。
在外人看来此少年简直就是个疯子,可在那些熟悉他的人听来,只是绝境下的心酸。
江澄与蓝曦臣纷纷垂下双眸,神情似纠结似不忍。
魏无羡飞身站起,拿着陈琴指着刚刚说那话的人,表情悲笑交合着大声道:“你说你仰慕我,那么为什么在你仰慕我的时候我没有见过你,而我一人人喊打,你就跳出来摇旗呐喊。”
随即,又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少年失控的表情下,猩红的瞳仁里滴落两滴泪,重重砸在青砖瓦上。
“你的憎恶、仰慕,都如此的廉价,怎么还好意思拿出来叫嚣?!”
话音刚落,一道寒光突然从人群中射出。是刚刚其中的一名仙门弟子,他趁魏无羡情绪动荡之际,暗暗向他射了一箭。
“小心!”远处传来一声惊呼,却已来不及。
魏无羡骤然胸膛一阵剧痛,锐利的箭穿透皮肉的声音清晰可闻。他踉跄着后退一步,面色白得瘆人。
可随即,他拔下身上的箭,箭上被黑气缠绕,森冷的目光落在那人脸上,他反手一挥,那名偷袭的男人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命绝当场。
而惊喊出声的女人,也暴露了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