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情

几番打斗下，又漫起粉尘。

一身素白衣衫的男人从高处持剑飞来，替魏无羡挡住一剑，他玩味的眼神望着一脸阴沉的薛洋:“你说这是不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

薛洋脸部扭曲，嘴角狞笑:“含光君，好久不见了。”

蓝忘机面无表情，抬起手施展灵力，那薛洋手中的霜华剑嗖地一下来到他的手中。

他急了:“还给我！”

蓝忘机薄唇轻启:“此剑你不配。”

躲在屋里的少年们，趴在窗上，各个探着脑袋去看着两边打得如火如荼不可开交的几人。

其中一蓝氏子弟满脸都透着崇拜之情，眼睛痴迷:“含光君可真厉害啊，看那身形如寒竹，剑法凌厉逼人，根本处处压那薛洋一头。”

章小夏听得亲切，看得清楚，蓝忘机的剑法与当初相识的时候有些不一样了，不知是心性变了还是人更锋利了，灵力凌厉不留余地，而剑法分明透着是只夺人性命的快与狠。

那年在大梵山，他连傀儡都心软不杀，更何况薛洋是一个好端端的人了，他只会将罪人抓获交于蓝氏又或是金氏。

现在嘛……

章小夏收回视线，眸底冷意浓了几分。他怎么样，又关她什么事，她已经不在意了。

片刻

魏无羡往她那去。

那些少年们见他过来，也纷纷出了屋子过去。

“怎么样，都没事吧？”

蓝思追点头:“没事没事，都听你的，屏住呼吸了。”

魏无羡双手抱胸，拉长语气玩味道，“那就好，要是谁再不听我的话，我就再让你们喝糯米粥。”

他们一听，吓得连忙摆手:“不喝了不喝了。”

“诶姑娘，你去哪？”魏无羡身旁擦肩而过一道单薄的黑衫身影，他叫住她，可她并未停下脚步。

章小夏余光暗暗一瞥，发现身后跟着那些少年人，而自己只要一回头就能看到的，是魏无羡那随意的眼神打量着她。

她:“薛洋跟你都说什么了？”

魏无羡冷不丁一笑，“姑娘不是都听见了吗，怎么还问啊？是没听到自己想听到的吗？”

她沉默。

自己还是看轻了魏无羡，他身为夷陵老祖，既然都可以复生，这些小动作自然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啊，一直在咚咚咚的，怪瘆人的。”身后有一少年抱紧自己，又打起了寒颤。

“废话，我们不就是在跟着竹竿的响声走吗，能没听见吗？”金凌目不斜视，他语气傲慢地吐槽，后又问那女人，“是吧，瞎子姑娘？”

章小夏:“嗯。”

蓝思追疑惑:“但是我们为什么要找那个姑娘啊？”

“从进城后这个声音就一直跟随我们，而那薛洋一出现她就立马消失，八成是在躲他。”魏无羡把玩着手中的竹笛，“在屋外看那姑娘一副着急想说什么的样子，估计是有什么话要对我们说，或者是，需要我们帮忙吧。”

“对吧，姑娘？”

章小夏脚步顿住，停在一处没有门的屋子里，她冷冷道:“到了。”

日头高照，但照不进这义城，这里只有浓重的雾气。

他们踏进这个有院子的小宅子里，观察四周残破的摆设，这里放着几架棺材，小桌子上还有茶具。

蓝思追皱眉:“这里是停放死人的地方，一般无人认领的尸体，都会被存放到这里来。”

“还有啊，她把我们带到这儿来，人呢？”

这些小家伙们叽叽喳喳，吵得很。连魏无羡这样喜欢热闹的人，都受不了。

章小夏向前走了几步，靴鞋踩到一片枯败的落叶，她来到一处合上的棺材处，低垂凉眸，“薛洋没有跟过来。”

“嗯，还在跟……”

“啊啊啊！”

那个染上好多血的素衣瞎眼姑娘从棺材那突然冒出来，吓得好奇走在最前面的金凌一跳。

章小夏斜瞥他一眼，眼睛里的无语不偏不倚落在了同侧的魏无羡眼里。

金凌怒了，魏无羡乐了。

那个姑娘一手拿着盲杖在紧闭的棺材盖上敲敲打打，一手又沿着棺材边角摸，她张着嘴艰难地在叫但更像在哭。

章小夏一把握住姑娘的盲杖，手掌运起内力，猛地一把隔空掀翻棺材盖，飞到远远的地上，成了碎块。

热风掠过每一个人的脸上，拂过他们的发丝，和沾上灰尘的衣角。

好强的内功……

众人惊愕。

而魏无羡并不意外，从昨夜在客栈她与鬼面人交手的时候他就发现了，此人内力深厚，实力定不凡。

布满草垛下躺着一个男人，眼睛围着白布，身着白衣，棺材四周贴满了符纸。

那张熟悉的面孔，章小夏看到后瞳孔紧缩，“晓星尘……”

接受一个相识之人的死亡不过短暂几秒，她又看向脸色煞冷的魏无羡，“看来，那锦囊里的灵识是晓星尘的，只是薛洋为何要你救他，他们不是水火不容吗？”

魏无羡直视她，下颌紧绷着，狭长的眼尾冷意十足，他朝她摇头。

气氛凝重起来，每个人神情都严肃极了，耳边伴随着那个姑娘的哭声，心中难免唏嘘怅然。

“你们看，他的脖颈有道剑痕！”金凌指过去，仿佛发现了什么大线索一样。

他们无视。

蓝思追上前一步，来到他们二人中间，“莫前辈，既然这位姑娘不能开口说话，那需不需要问灵？”

魏无羡侧着脸，望着不停哭泣的姑娘，眉头耷拉下来，“不必了，我们未必能问出她想要我们问的问题。”

“而且我觉得她的回答会很复杂，很难解。”

有人问:“那怎么办啊？”

魏无羡望着他们，“共情。”

“不行，太危险了，这种歪门邪道，稍不注意就会玩火自焚，进去可能就出不来了，要是有一个……”金凌连忙道。

魏无羡打断他，神情冷峻:“好了没有时间了，赶紧都站好，做完了还要回去找含光君呢。”

“金凌，江家的银铃带了吗？”

他伸出手，金凌纠结二三，最终还是把腰间的银铃交于他手心。

魏无羡抬起胳膊，指尖捏紧银铃，眼睛望着他们，“江家的银铃有清明定神之效，我们就用这个做暗号吧。”

“开始吧。”

一男一女面对面盘坐在地，伸出手心放在一起，就在要开始之时，在旁边一直注视的女人突然来到魏无羡身旁，与他一样的姿势。

魏无羡眼神复杂:“你……”

章小夏面无表情，只是把魏无羡同侧手上那个女人的手放在自己手心处，“开始吧。”

他见她如此，也是无奈又疑惑。

三人同时闭上眼睛，周围围着那些担忧的少年们，当意识开始昏沉恍惚，又再次清晰时。

章小夏来到了十年前，进入了姑娘的记忆里。

—————

日头高悬，烤得义城的青石板路都泛起了一层白晃晃的光。阿菁手持竹竿，身形瘦弱，衣衫打着布丁却也算干净。

她摸索着走到山林，远远望见两个姑娘的身影，她眨了眨那双清亮的双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眼神变得空洞无神。

阿菁佯装盲人的神态，靠近那两位姑娘，走近时，她听到那两个人在窃窃私语，“怎么有个小姑娘呀？看样子眼睛看不见。”

紧接着，她们叫着她，“诶，等等。”随后，从包袱里掏出两个馒头，“你饿不饿，这个拿给你吃。”

阿菁接过馒头，怯生生地笑着，“阿菁谢谢姐姐，谢谢姐姐。”她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看着可怜巴巴小心翼翼的。

场景变换，在一条嘈杂的小街道。

阿菁刚刚从一个男人身上顺来一袋并不多的钱袋，她来到街边看见一个白衣少年，而且眼睛蒙着白布，一看就是瞎子，她又打起了主意。

少年听她说她眼睛看不见，语气温柔让她不要走那么快，并拆穿她偷盗的伎俩，要继续往前走时，一个肥胖男人迎面大步走来，正恶狠狠盯着阿菁，眼神不善，八成是发现了自己偷过他的钱袋。

阿菁心里一慌，转身就想跑。

男人抬起手，巴掌就要狠狠落下时，她下意识后退却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白衣少年稳稳扶住她，单手接过男人的手掌，他的声音温和得如同春日暖阳：“阁下稍安勿躁，这样对待一个小姑娘，不太好吧。”

阿菁仰起头，侧着眸注视他，从他的身上她能感觉到这人周身散发的温润气息，像月光洒在雪上，清冷却又安心。

这还是她第一次从一个男人身上有过这样的感觉。

阿菁莫名不想连累这个陌生的少年，罕见主动将钱袋还给那个肥胖男人。

坏男人走了，温柔的少年也要继续赶路。

阿菁就追过去，“喂，你的钱袋子还在我这里呢。”

晓星尘并未停下脚步:“送给你了，钱也不多，花完之前就别去偷了。”

阿菁一听，表情呆呆着缓了好一会儿，然后，露出了平生最灿烂的笑容，“看你眼睛也看不见，那以后我就跟着你了。”

晓星尘停下脚步，神情露出一丝疑惑来，“跟着我做什么，你也要做修士吗？”

“你是大瞎子，我是小瞎子，咱们一起走，刚好有个照应。”阿菁一脸喜滋滋，理所应当的表情，“我没爹没娘，跟谁走不是走，去哪不是去啊？

见他一直不说话，阿菁又抽抽搭搭地说自己自幼父母双亡，眼又看不见，只能四处流浪，靠乞讨为生。

虽然知道这姑娘在卖可怜，但晓星尘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后终究还是不忍，说道：“那好吧。”

就这样，阿菁跟着晓星尘踏上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路程。

晓星尘教她辨方向、识草药，闲暇时还会给她讲降妖除魔的故事。由着越来越远的时间，阿菁对晓星尘也愈发依赖，一口一个“道长哥哥”叫着。

她想着，若一辈子都这样该有多好。可平静的生活被闯入他们生活的少年打破，曾几何时，阿菁无数次想，要是她没有发现这个人就好了，他们也不会遇到这个灾难。

一日，他们在溪边发现了一个身受重伤的少年，少年面容苍白，紧咬着牙关，却透着一股倔强。晓星尘立刻出手救治，将少年带回义城的一所废弃的老宅子悉心照料。

少年醒来后，先是防备，后在看清晓星尘的面貌后咧嘴一笑，露出阴恻恻的笑容：“多谢二位救命之恩。”

阿菁站在一旁，假装空洞后的眼睛微微眯起，她从薛洋眼底捕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心中莫名对这个人放心不起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薛洋看似与他们相处融洽，还会时常拿出糖果分给阿菁和晓星尘，可阿菁始终觉得他藏着秘密。

不久后，渺无人烟的义城又来了一个人，阿菁遇到一位名叫宋岚的修士为寻晓星尘来，他身形挺拔，眼神锐利。

阿菁看他一脸正气，一看就是跟道士哥哥关系交好的同道中人，比起薛洋，她更相信他。

宋岚来到他们住的宅子，可还未搭进去，薛洋从里面走出来，二人碰个正着。

他的到来，让义城的气氛变得愈发微妙，阿菁隐隐觉得，一场风暴即将来临，而他们三人的命运，也由此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阿菁偷偷躲起来，她发现，宋岚看向薛洋的眼神中满是恨意，而薛洋却总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

不出意外，二人大打出手。

薛洋阴险，故意提起晓星尘的眼睛惹得宋岚分心，他趁此时机，利用阴虎符的阴气重伤了宋岚，并割了他的舌头。

而霜华剑有灵气，它做出反应引得晓星尘从宅子里赶来，晓星尘以为是傀儡，便一剑刺穿宋岚的胸膛，把他错杀。

再后来，不知何故 晓星尘最终还是发现了薛洋刻意隐瞒的身份。

二人剑拔弩张，就要出手。

薛洋开始一件件说起令人窒息的事实，那些晓星尘认为的傀儡原来只是被他毒哑和挖了双眼的普通平民。

晓星尘难以置信。

直到，薛洋唤来变成傀儡的宋岚，狠狠说着，是被他手中的霜华剑亲手所杀。

晓星尘绝望至极，痛苦不堪的哭着，蒙上眼睛的白布流出两道血泪。

见他这般，薛洋癫狂大笑着。

下一秒，晓星尘便用手中的霜华剑抬起，放入脖颈处，狠划。

晓星尘自刎倒地，鲜血染红了他的白衣。

在那一刻，薛洋的笑声戛然而止。

薛洋疯癫又痛苦的熬着时间，在晓星尘死后，他才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竟如此之深，又或是那一颗颗的糖，或是他的温柔相待，让他满是杀戮的心得到了新的寄托。

他在之后的时间无所不用其极，留住晓星尘的灵识。

最后，薛洋弄瞎阿菁的双眼，割掉了她的舌头，将她扔在荒郊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