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
他们众人刚一踏出城门,就有人赶忙迎来。
“师父,师父……”
远远,听见有人喊。
女人走在最前头,眼睛冷冷抬起去望,身后的那些人也停下脚步,纷纷疑惑。
只见一个身着锦衣装扮矜贵的少年,身后跟着像是侍卫的两个人,他正在朝着他们跑来。
当盛泽林来到章小夏身前时,眼睛在她全身上下打量了一圈,原本就担忧的神情骤然一沉,“谁伤的你?”
她瞥见身旁的那两个男人一瞬不瞬地盯着盛泽林看。
几个时辰前雾色弥漫,并没有看清长什么样子。
离开义城,天色转暗,但眼睛看什么都能清晰,魏无羡盯着他,觉得这个少年好像一个人,特别是眉眼的部位,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只是气质不同,那个人偏沉稳冷漠,而这个少年,偏阴鸷和算计。
明明青涩年纪,但不是个善茬。
蓝忘机也看出来了,宽袖下指尖用力得发白,他注视少年直白问:“公子与张迁是什么关系?”
盛泽林眼中只有面前的女人,眉头因为痛惜狠狠皱着,他看见她胸前那一片暗色衣料被血浸湿,可想而知是被剑刺穿了。
不过幸好,不是在左侧。
被人无视,蓝忘机脸上变得难看,而少年身后的两个侍卫其中一个对着他道:“我家公子初次行远路,不认识你说的那个人。”
章小夏深深注视面前的少年,目光临摹着他的每一寸肌肤与五官。盛菱说过,她的孩子相貌随她。
而盛乾与盛菱是龙凤胎。
不过,她还是稍稍恍惚了。
那些有关于在雾山的回忆挤得她脑子都要炸了,喉咙升起一抹无法忽视的苦涩,她只能咽了又咽。
盛泽林心思敏锐,自己知道师父为何紧盯着自己不放,因为是看到了与舅舅七分相似的容貌,而触目伤情。
他眸底暗了一瞬,可下一秒又还是那个为师父担忧的好孩子。
章小夏收回视线后,斜着眸又瞥了他一眼,冷声道:“就应该让他们把你绑回去。”
在他们这些人看来女人态度冷漠无比,不禁开始怀疑他们真是师徒二人吗?
怎么感觉像是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他们两方人自成结界,一方走在左侧,一方走在右侧。
盛泽林走在她身旁,突然想起来什么再度开口:“对了师父,我给你的那个药要每天都滴,连续三天,这样眼睛才会完全好。”
右侧的人目光纷纷放在女人身上,他们记得,她把那个治眼睛的药给阿菁了。
章小夏冷漠的面容微动了下,就再无任何反应,她毫无波澜地吐出两个字,“掉了。”
“什么?!”
盛泽林脸色顿变,他立刻看向身后的两个侍卫,命令他们:“回去……”
她打断:“不必。”
“可是……”少年着急。
她脸色毫无预兆变得更冷,眼睛直直注视他,语气都加重,“我说不用了。”
盛泽林愣了愣:“……”约莫几秒后,他又道:“师父是给别人了,对吗?”
章小夏没有回答。
他已经知道答案了,喉间晦暗不明地突然笑了一下,“其中一味药草百年难得一株,师父可知在那充满危机的深山里我得到它有多来之不易?”
早上进入义城的时候,他见那些傀儡都是白瞳,应该是生前被什么邪气所制导致盲眼。
他怜师父眼盲,也怨师父对自己毫不在意,可偏偏对那些卑贱的外人留有善心。
仿佛自己真的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做的事说的话都通通放不到心上。
魏无羡远远注视那二人,叼着狗尾巴草一脸看戏的表情,他望见那少年受伤的表情,莫名也替他感到心酸,自己费了那么大功夫去被拱手相让,搁谁那心里不都得委屈死。
而蓝忘机这一路上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副游神千里的状态。
天色黑了
夕阳的残影与月色交辉,一片湖边,混沌光影如流水潺潺淌下,勾勒出众人棱角分明的轮廓。
在他们都在岸边已经睡下的时候,女人独自一人来到湖边,撕开裙尾的一块布料,放入湖水里沾湿后扯开衣襟,露出锁骨,还有那血肉模糊的剑伤。
章小夏避开伤口,以湖面为镜,一遍一遍清洗着被血湿得黏糊糊的肌肤。黑布不小心触碰到时,她眉头动了一下停下动作。
再次垂眸,余光随意瞥见有道身影在她左侧方,她蹙眉,眉眼闪过戾色。
她整理好衣襟,回头。
幽亮月光下,单薄白衫勾勒出男人挺拔瘦削的身形,在寂然夜色之间,轮廓清冷,眼神染着温度。
二人离着几米距离,直白地直视对方。
蓝忘机来到她身后,眼睛高高抬着,他伸出手,掌心中一坨黑绿黑绿的东西,“此草能止血缓痛。”
章小夏只是看了一眼,“不必。”
只听他又道:“附近有妖兽,你的血会将他们引来。”
她余光瞥了一眼那些疲惫到直接睡在地上的少年们,呼吸蓦然沉了下去,眉眼明显闪过烦躁。
她站起身,抬起手,指尖快速刮过蓝忘机掌心,而那被捣碎的草沫已经不在。
察觉到身后那人依旧站在原地不动,章小夏嘴角一抹冷笑,她毫不避讳地再次扯下衣襟,露出大半个肩膀,胸口处的乳沟若隐若现。
蓝忘机呼吸一窒,瞳孔微颤,立马转过身,飘来的风传来他身上独特的熏香气味,清冷沁香。
以前在云深不知处的时候,她请求他教自己术法,之后的每夜在竹林、在瀑布,她都能闻到这个好闻的气味。
不知不觉的相处下,依赖在形成,蓝忘机在她心里便是最让自己感到安心的存在。
章小夏攥紧衣角,各种情绪在纠缠她的心,周身的空气让她喘不过气。
在从未相见的十六年间,每每回忆起他,总是恨意深重,可为何当看着他的脸,感受到他的目光时,只剩下怆然的悲伤。
就在这时,魏无羡出现,走在他们中间,他俯身垂眸,指尖划过湖面,泛起一片美妙的涟漪,打散了黑衣女人面无表情的脸庞。
“喂,你们谁有吃的啊,我饿得睡不着觉。”魏无羡摸着空荡荡的肚子,一脸苦相。
蓝忘机:“没有。”
他冷冷丢下两个字走开,随后章小夏也离开岸边,只剩下魏无羡在那忍受着饥饿与无聊。
……
清晨
他们继续赶路。
约莫到了午时,来到潭州。
他们找来一家客栈住下,再行打算。
一间客房
有人在里面进进出出,脚步急而稳,只是一味地倒水,大气都不敢出。
床榻上,女人在运功疗伤。
盛泽林安排店小二在她屋里的浴桶里放热水,并亲自送来一身崭新的衣衫。
“师父,水好了,可以沐浴了。”他来到她的身前,眼神与语气一样轻柔。
章小夏缓缓睁眼,饱满的唇动了动,“不生气了?”
少年一听她的话,眼睛立马笑了,“嗯。”
“既然师父看不见,那以后我就当您的眼睛,您在哪我在哪。”
她注视他,眉眼冷意不在,不经意勾起唇角。“出去吧。”
盛泽林捕捉到那短暂的笑意,他沉浸其中无法自拔,感到雀跃的同时又不禁奢望若师父的每一次笑都只对他一个人就好了。
“嗯。”
他离开屋子。
少年来到楼下,在下面叫店小二先点好饭菜,等会叫师父一起用晚膳。
“薛洋都干了什么,他就是个秦兽不如的人渣,魏婴跟他相比,只会让人更加恶心!”
满地破碎的瓷碗,针锋相对金凌,周围都是各路仙门子弟,他瞪着面前的蓝思追,凶狠着脸,难掩忿意。“反正他们那些邪魔歪道留在世上也是祸害,就应该通通都杀光!”
其中一个饭桌前,盛泽林面无表情望着他们。无聊也是无聊,刚好有出戏来打发时间。
蓝景仪提高音量:“你发那么大火干嘛呀,思追又没说魏婴不该杀,他只是说,修诡道的并非薛洋一种人啊,你有必要摔东西吗?”
“他不是还说了一句话吗,修其诡道者,也未必是想用它来为非作歹。”金凌怒视他们,“真是叫人费解,你们姑苏蓝氏好歹也是仙门望族,当年魏无羡做了什么人尽皆知,怎么到你蓝思追说话,立场那么奇怪,难不成还想给那晚不夜天里的罪人开脱不成?”
“我并非是要给他们开脱,只是建议,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前不要随意下定论。”蓝思追皱紧眉头,解释道。
“当年穷奇道魏婴与一个妖怪和女人合力截杀,又一同血洗了不夜天,多少修士命丧他们之手,命丧温宁与阴虎符之下,这是无可争论的事实,蓝思追,你这是在质疑当年仙门众家吗?!”
蓝思追眼眸微动,他抿紧双唇,被他的话堵得无话可说。
“他唆使温宁杀害我父亲,害死我母亲,这仇我永远都不会忘,还有什么好可脱的!”金凌额头暴起青筋,一字一句都透满了怨恨。“还好恶人自有恶报,他们一个个都没有好下场,魏婴掉下悬崖连个全尸都没有,那个妖怪被追杀身亡,至于那个女人嘛,在那次追杀中便消失在人世,应该……”
楼上,女人听得一清二楚,她面无表情,看着金凌的脸,不知是可笑更多还是无奈更多。
角落那桌,盛泽林眸底晦暗不明,他提高音量开口插入金凌的话,“死了。”
众人纷纷看过去。
有人问:“你怎么知道?”
少年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就在门口站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脸色冷得吓人。
他注视他,唇角弧度一弯,眼尾冷意十足,“我自然知道,我母亲是盛菱,舅舅是盛乾,也就是你们口中的那个叫张迁的人。那次仙门追杀轰动各家,母亲知晓后便派人要把那个女人带回来,可带来的,只是一具尸体。”
魏无羡双眸赤红:“你说谎!”
少年笑了,“我为何要说谎,这件事你去问问当时参与追杀的人就知道,我一言不虚。”
魏无羡不可置信地看向身侧的蓝忘机,声音止不住颤抖着问:“他说得都是真的吗?”
蓝忘机喉结动了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可眼神却在无声的痛着。
“蓝湛,你说话!”他几乎是吼出来,震得整个客栈都能听到他的声音。
章小夏终于下楼,盛泽林见到她后,表情一变,嘴角的笑僵住了。
“师父……”
她只是冷冷一个眼神过去。
“我们走。”
蓝忘机不回他,这也已经表明了这少年的话是属实的。可魏无羡还是不能接受,也承受不了这件事。
“你不许走!”魏无羡飞身拦在他们身前,他周身的气息如怨鬼上身,面色变得极其森冷和可怕。
盛泽林古怪地望着这个男人,他何时被人这么无礼过,脸色也难看起来,“影、夜,杀了他。”
暗处的暗卫从屋顶飞下来,拔起利剑直冲着魏无羡他们。
屋内的少年们见此一吓,情况怎么变成这样。他们虽不解,但见蓝忘机也在被剑指,纷纷拔出佩剑,一脸紧张。
章小夏表情倏然一沉,“退下。”
影、夜握紧剑柄,下意识看向盛泽林。
盛泽林咬着牙,但知现在的师父不能再惹,便挥手让他们退下。
章小夏直视魏无羡:“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她的坟墓就在云梦,你看看就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你带我去。”魏无羡双眸恸痛,瞳孔的血丝像是极致忍耐下才出现的,喉间像被无数根细针扎着一般,又酸又痛。
此时的章小夏像个旁观者,无关紧要他的痛苦,冷漠得宛若真的不相识。
“好。”
而一直沉默的蓝忘机,“我御剑领你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