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浓得化不开,仿佛无边的墨汁倾泻在苍穹之上,连最微弱的星光也被吞噬殆尽。
群山寂静,唯有狂风呼啸,卷起漫天枯叶与尘土,发出呜咽般的嘶吼,如同鬼魅的低语,预示着即将到来的不祥和血腥。
密布的山林中间,一男一女被团团包围。
少年已然负伤,而女子唇色苍白却也虚弱至极。
“章姑娘,众仙门本来已经看在含光君的面子上饶你一命,可你却……非要自寻死路。”其中领头的姚宗主无奈地叹息。
而虚伪的神情,只会令他们感到厌恶。
米米如困斗的小兽,满眼暴戾杀心,他紧握身旁女子的手腕不放,“主人,待会我缠住他们,你找机会逃走。”
当时出乱葬岗去中都寻张大叔的时候,米米中了他们的陷阱身受重伤,现在,妖力不比从前。
他知道自己注定逃不掉,可他无论如何都要为主人搏出一条生路,哪怕去死。
而这时的章小夏紧紧注视着云梦的宗主江澄,她祈求的眼神,即使被出卖行踪,但眼下她只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可江澄垂下眼皮,避开她的视线,深紫衣袂被四面八方的风刮得猎猎作响,
章小夏哀莫大于心死,眼眸由热转寒,彻底抛开那些痛与惧。
她手里只有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剑,那是在不夜天时一直带着的,这把剑连像样的剑鞘都没有。
如今,她内力被废,更没有丝毫灵力,单薄的素白身影在狂风里几乎要被吹倒,却还是死死张开双臂,将米米护在身后。
昏暗夜色中,围上来的仙门修士足有三十余人,剑光如网,在暗中亮起刺目的光。她的声音被风撕得支离破碎,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倔强,“米米,无论如何,你都要给我活着。”
有人闻言,发出嗤笑,“不知好歹。”
话音一落, 他们齐齐挥剑冲来。
在攻守不停交换时,有一道灵力穿空而来,带着灼热的气浪擦过她的发梢,将身后的老树炸得粉碎。
与此同时,米米释放全部妖力这才勉强与他们抗衡,这些人,狡诈至极,个个拿一品灵器来对付他。
混乱中,有人不耐烦了,一道极细微的黑影从人群后射出,不是法宝,不是符咒,只是一枚淬了毒的骨针,无声无息,专挑凡人的弱点。
章小夏正侧身挡开一道剑气,眼角余光瞥见那抹黑影,几乎是本能地偏头去护米米。
“夏夏,闪开!!!”江澄脸色骤变,挥袖大喊。
可骨针擦过她的眼角,针尖的毒粉“噗”地炸开,细如烟尘,瞬间钻进她的眼眶。
“呃啊——”
眼睛猛地剧痛,像是有无数只蚂蚁钻进眼球,又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过着,而眼前的黑暗瞬间被更彻底的虚无吞噬。
她踉跄着后退,手里的铁剑“哐当”落地,双手胡乱地去揉眼睛,却感受到一手黏腻的温热。
血,正从眼缝里往外渗。
米米见此,惊惧,“主人!!!”
而有其一便有其二,有人趁他分神的间隙,立即用专门对付妖怪的佩剑,手指动作迅速,使用灵力控制佩剑,趁其不备狠狠穿透他的胸膛。
“哈啊!!”他痛呼。
章小夏听见米米的声音,着急地扑过去,却什么也抓不住。她看不见了,只能听见米米痛苦的喘气声,听见仙门修士们冷漠的嘲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却连方向都辨不清。
“主人……”耳边传来气若游丝的声音,这声轻唤带着章小夏从未听过的难过。
她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循着声音扑过去,却重重摔在地上。指尖触到温热的脸颊,粘稠、带着腥甜,是米米的血。
章小夏表情极力忍耐着而有些抽搐着,手腕依稀能感觉到身下微弱的呼吸。
“主人,你的眼睛……这可怎么办才好……”米米哽咽着哭腔,瞳孔逐渐涣散开始失焦。
周围的仙门修士们通通收起佩剑灵器,看了眼地上的一人一妖,想着局势已定,便不再出手。
没有意外,妖怪断了气息。
山林上,只剩下狂风、死寂,和章小夏越来越响的、压抑的呜咽。
她把脸埋在米米渐渐冰冷的身体上,眼睛里流出的血混着眼泪,在脸上冲出两道刺目的红痕。
紧接着,身下高大的身体忽地变小,章小夏颤抖摸了摸,是一具死猫。
血和泪还在不停地流,滴在米米黏腻的黑色皮毛上,晕开一朵朵暗红色的花。她突然仰起头,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哭喊,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吼出来。
“啊啊啊啊!!!”
“哈啊!”床榻上的女人浑身冒出着冷汗,被噩梦惊醒,直接挺身而坐。
思绪被强行拉回。
软枕上,湿了一大片。
章小夏看向未关上的窗台,天不是漆黑无光,日头也露出了一些,沁凉的风吹得屋子里,好冷。
那年也是这样的光景,她亲手埋葬了米米的猫尸,就和在简氏大婚之时,埋葬祝氏几人一样。
原来痛彻心扉之下还能更痛,比死去更难熬的,是要活着。
她擦去眼角湿润的泪痕,眸底暗沉无比,冷漠的脸上微微带点儿红光,特别是双唇,娇艳欲滴。
清晨已到。
章小夏换完药后,走出客房。
下楼,只有一桌有人,就是那两个人。
女人坐在他们前面一桌,而不出几秒,蓝忘机起身来到她身旁,坐到她右侧的位置。
紧接着,魏无羡也跟过来。
他经过女人的身后时,低着头暗暗嗅了嗅,眉头稍稍一动,心里暗道:“这姑娘可真记仇,明明他的药方效果最佳。”
章小夏沙砾般嘶哑的嗓音冷冷开口:“什么时候动身?”
蓝忘机注视着她:“随时可以。”
“那好,现在就走。”
他们二人的对话令魏无羡面露疑惑,和狐疑,撇开这姑娘不说,蓝忘机又为何对她稍显古怪。
若是换做他之前,必不屑与这类身份不明,功法古怪的人打交道。
三人离开客栈后
魏无羡难得变得安静,而蓝忘机走在最前头,他的视线一直跟随着自己前面的女人。
宽敞的街道,行人很少,商贩早早摆在街边,有人开始叫卖。
他动了动唇,“你……”可话还是哽在干涩的喉间,再也发不出来声音。
章小夏听到了,她没有回头。
其实蓝忘机想问,眼睛为什么那么红……
是没睡好吗,还是……
………
金麟台
各大世家子弟走过千个台阶,初冬的风掠过云深不知处的山巅,卷着每个人的衣裙,体温已染上几分凉意。
当这风撞进金麟台的亮白宫墙时,琉璃瓦在日头下泛着冷光,飞檐上的金兽垂首俯瞰,将底下往来的人影都衬得如蝼蚁般渺小。
当魏无羡再次踏进这个熟悉的地方时,散漫的眸光陡然收了性子,这么多年,他一共来过两次。
一次是温氏覆灭后,金氏组织的夜猎,他大闹百花宴,穷奇道救温氏俘虏,与各大世家背道而驰。
而另一次,是金子轩死后,他偷偷来看师姐,然后……
这两次,都不愉快。
三人并肩走着,章小夏余光动了下,即便脸是冷漠阴沉的,心是被恨意包裹的,可回忆是最折磨人的。
所以下意识是被动的,或许自己都不曾发觉自己“本不该”的行为。
殿门外两个金氏子弟一一收着要入殿的世家子弟们,靠近时,蓝忘机递上请帖。
广场
金光瑶正站在不远处,笑意温软地同几位修士寒暄,其中就有蓝曦臣。头顶的高帽用金线绣满肉眼不可见的花纹,花瓣层层叠叠,在光线流转间似有金辉流动。
鬓边两旁有两条金色长线,垂在胸前,彼时的金光瑶位与仙督,矜贵尊容,与那时卑怯敏感的少年,宛如天地。
其中一个暗紫衣袍的男人喉间发紧,目光扫过殿前那方铺着云锦的长案,案上罗列着各家递来的拜帖,最顶端那张烫金的“姑苏蓝氏”,字迹清隽,倒像是从云深不知处的卷册上拓下来的。
“二哥。”
一声轻唤打断了一个白衣男人的思绪。蓝曦臣踏着石阶上来,宽袖垂落如流云,腰间的卷云纹玉佩随着脚步轻响。
他身后跟着蓝思追,少年人穿着崭新的白衣,领口还沾着点未拍净的风尘,见了金光瑶,忙低下头行了一礼,神情拘束。
“泽芜君。”江澄的声音沉得像块石头,“听说含光君今日会来?”
蓝曦臣笑意温和:“忘机稍后便到,他去查一处邪祟踪迹,耽搁了些时辰。”他目光掠过一旁,恰好撞见金光瑶略有深意的眼神,两人视线相触。
金光瑶的笑容深了几分,抬手遥遥一揖。蓝曦臣颔首回礼,转回头时,眼底的暖意淡了些许,“金麟台的排场,倒是一年比一年盛了。”
而迟迟到来的三人,终于到了。
他们三人见蓝忘机身后跟着二人,一个戴着面具遮掩面容,想必传言是真的,莫玄羽勾搭上了含光君。
而另一个,是个姑娘,神色透着阴郁的冷意,面容平常普通,但气质不凡。
待他们走进时。
江澄的视线掠过他们,直接盯着带着面具的男人,他表情微变,唇角虽在勾着,但凶戾的眉眼透着冷冷的讥笑,“含光君,过往外访不是从不带闲杂人等吗?这次是怎么回事,破天荒啊。”
他:“不知是哪位名世大能,可否为江某引荐一二?”
哪个世家不知金光善的另外私生子莫玄羽啊,后因断袖与纠缠同门而被赶出兰陵,这谁人不知。
他们奇怪江澄分明知晓,为何又如此一问?
听江澄阴阳怪气,章小夏敏锐察觉出他定然已经知道面现在站他面前的,是魏无羡,而不是莫玄羽。
魏无羡垂着脸,不语。
而另外几人也是神情尴尬,他们纷纷看向中间的金光瑶,本以为他不悦,会冷脸,可他的视线却直勾勾紧紧跟随着那个陌生姑娘,目光炙热的很怪异。
章小夏早有所感,她心里闪过古怪,也提醒似地瞥了他一眼,可金光瑶依旧如此,眼里只有她。
一支银簪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闪到金光善的眼睛,他余光瞥到身旁人疑惑的目光,这才反应过来。
“来者皆可,含光君,莫公子。”他微妙地停了下来,再次看向章小夏的笑容更深,“还有这位姑娘,里面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