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

清早

他们知道今日章小夏要离开云深不知处，便纷纷来此看望。

毕竟等她回到中都后，避不见人，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有机会再见一回。

静室内

床榻上，素丽面容的女人缓缓睁开眼睛，视线一片清亮刺眼，待她起身时，才发觉床边趴着人，魏无羡一身单薄的黑衣坐在地上，脑袋贴在她的手心处。

她要抽回手时，人眉心一动，醒来。

魏无羡睁开惺忪的睡眸，眼下一片明显的青紫，疲惫不堪，“你醒了，眼睛怎么样？”

章小夏皱眉盯他，“你一晚上都在这儿？”

“嗯。”

她居然一点儿察觉都没有……

想到自己这么松懈，不禁冷下脸。

魏无羡撑着床边，勉强站起身来，他捏了捏发酸发麻的双腿，轻声解释:“这屋里有助人睡眠的熏香，猫头鹰来了都得老实睡下。”

她若有所思，眼睛幽幽注视过去。

随后，魏无羡倾身靠近，盯着她的眼睛观察，“怎么样，眼睛哪里不舒服？”

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章小夏淡声开口:“魏无羡，我饿了。”

“饿了？”

她点头。

魏无羡顿时喜逐颜笑，他指向门外，“那，那我去看看，你在这等着。”

“好。”

他几乎是跑出门外的，连背影都透着喜悦，与激动。

在人离开后，章小夏立马换了一副表情，眉眼沉暗冷漠，如沼泽般深不可测。

她走出静室，想着悄悄离开云深不知处，潜入金麟台去偷魏无羡的手稿。

一条长廊上，她躲过来往的蓝氏子弟，可疏忽了身后。

“章姑娘？”

章小夏下颌一绷，佯装自然的转身。

是蓝曦臣。

他意外走上前，神情透着担忧，“你不是在静室养伤吗，怎么出来了？”

章小夏眸底一闪而过晦暗，她不知魏无羡何时会回静室，若到时他发现自己意图，到时只会更难。

她抬眸:“泽芜君，今日我就要离开了。”

蓝曦臣又是一抹诧异，神情若有所思，“你向忘机告别了吗？”

提起这个名字时，章小夏只是淡淡一笑，“不必了，泽芜君替我转告便可。”

见她这副不冷不热的态度，蓝曦臣脸色笑意微敛，“你可还在怨忘机？”他突然急了，“当年之事，他亦是无可奈何。”

章小夏脸上的客气因为这短短一句无可奈何再也无法维持，她瞪着眼满是戾气，“无可奈何？可我并没有求着他救我，甚至让他放我离开，可是呢？”

她语气透着浓烈的怨意，“他废掉我的内力，因为他，不夜天时我救不了盛乾，追杀时更加护不住米米！”

“不过幸好米米没事，不然我这辈子都恨他。”

“恨，这个字又是从何而来啊？”蓝曦臣被这个字眼狠狠刺入，他紧皱着眉，完全无法理解其中恩怨，“倘若不是忘机，那个叫米米的甚至都活不到不夜天之时。”

“他因为你，名声尽毁，你为何……”

章小夏厉声打断他，眸底寒光乍现，她语气加重:“泽芜君，我敬你，但你若因为蓝忘机是你弟弟，继续偏袒到胡言乱语，我也不再对你客气。”

她冷眼最后看他一眼，便不再与根本没有参与的局外人纠缠过往之事，转身继续前走时。

身后，蓝曦臣提高音量，稳重的人在此刻显得格外激动。

“他不顾姑苏蓝氏颜面执意将你救走，藏在静室那时，如何对你说话，如何看着你，哪怕是瞎了都不可能不明白他的心意！”

章小夏步伐一顿。

她回头，皱起的眉头更深，“你说什么？”

走廊一头，有道黑色身影快速朝着他们的方向跑去，魏无羡左顾右盼寻找着什么，一脸急色匆匆。

蓝曦臣忍着胸中沉闷，看着她的眼神里难得的恼怒，语气字字顿顿格外清晰，“忘机小时候是子弟楷模，长大后是仙门名士，一生都雅正端方不染尘埃，他有情有义可他知明理懂是非，公私分明，但他却在明知道你杀了金子勋结妖邪还放纵他杀人无数，还是不顾一切护着你！”

章小夏听及后退一步，神情诧异万分。

可蓝曦臣步步紧逼，不给她一丝喘息的机会，“你恨忘机废了你的内力，可你知道他是如何抛下自尊脸面，跪了多长时间恳求叔父才得以换来这个唯一能救你的办法吗？”

“而忘机因在不夜天打伤各大世家长辈，违反了蓝氏家规，被罚三十三道戒鞭，并被责令在寒潭洞面壁思过三年。”

蓝曦臣一一说着他所亲眼见到的，所知晓的一切蓝忘机不愿说的，“第一年，忘机因伤重主要在寒潭洞养伤，第二年，外伤痊愈后，叔父罚他抄家规，但他一个字也未写，还曾因拒绝抄家规被叔父罚在规训石前跪了三天三夜。”

“等出来后，第一时间便去找你，可却得知你被追杀生死不明一事，经历一段时间的颓废绝望后，十六年间游历各方之地只为寻你下落。”

蓝曦臣一口气道完后，胸口郁结也散了不少，情绪也稍稍平静下来。

而章小夏已经完全僵在原地。

他看着她，一脸深沉:“忘机寡言从未对人吐露心事，我说这些，只是希望章姑娘起码不要恨他，不要对他那么残忍。”

见她神情挣扎，蓝曦臣这才开口他此行要说的最重要的事，“他知你今日离开，想必现在也傻傻等着你，尽管从不抱希望，章姑娘，这次就不要不告而别，好好和忘机道别吧。”

她动了动唇，“他在哪？”

“瀑布。”

云深不知处有几个瀑布，可她第一个想到的是在求学时他们经常在夜间会面的那个。

她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想了了好久，连蓝曦臣什么时候离开都没有发觉。

而蓝曦臣前行时，拐角处魏无羡站在路中间，他诧异极了，“魏公子？”

魏无羡面无表情，“泽芜君。”

他心虚地眼神躲闪，“嗯。”

而章小夏整理完刚刚泽芜君说的一切后，本该计划的方向换了轨道。

身后，猛地被人抓手腕，强制性使她停下脚步，她不用回头看就知道是谁，毕竟全世界也就除了他敢对自己这样。

章小夏回头，眼前的男人冷着脸，俊美的眉眼间透着压迫，掺杂着克制，但依旧暴露的警告、威胁。

“别去。”

这短短二字，便让她知道，他刚刚都听到了。

她注视他，猝不及防:“你对我使用了共情？”

魏无羡眉间微变，他毫无心虚之色，坦荡“嗯”了一声。

果然……

章小夏不急不缓，表情上也没有一丝愠怒之气，她平淡的双眸望着眼前男人，带有安抚的语气，“此去一别，此生都恐难再见，我去向他道别。”

大概又过了几秒，才听到他勉强又不爽的一句，“好，那你快去快回，我在静室等你。”

章小夏唇角一勾，眸底一抹精明一闪而过，正合她意。

“好。”

……

弯弯折折，来到后山的一处瀑布。

湍急的水流垂直滚下，与石壁击打出一片又一片的水花，石岸站着一个端直如冷竹的背影，露出棱角疏冷的侧脸，眉间一抹化不开的哀伤。

章小夏慢慢靠近。

他敏锐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回头去看。

当这张脸出现在蓝忘机视线内时，他愣了一下，后又意外的表情。

再接着，就是冷漠脸都掩饰不住的惊喜，他整个身子都转过去，“夏夏……”

章小夏平淡的脸上换而淡淡一笑，“含光君。”

蓝忘机瞳孔一颤，他已经好久没听到她这么唤自己了，久到现在恍惚不已。

甚至怀疑是不是宿醉的原因，耳朵出现幻觉了？

章小夏抬眸:“午时我便要离开了，过来和你说一声。”

站在眼前的女人十足漂亮，杏眼朱唇、青丝慢束，被树木阴影笼罩的脸庞瓷白如玉，一抹细碎的阳光落在眼尾，勾出纯然却撩人的弧度。

恍惚间，回到了他们刚认识的那段时间，那时候她明媚灿烂，总是笑吟吟，一副讨好的模样看着自己。

而现在，仿佛以前的她和她毫不相关了。

蓝忘机脑海里闪过八个字，时过境迁，悔不当初。

他喉结动了动，“去哪？”

“中都。”

在二人直视又沉默的几秒中，蓝忘机明明有千言万语，可开口时却是一句简单的，“往后，我可以去中都找你吗？”

章小夏一怔，她复杂的眼眸不由得垂了下去，纤长的睫毛掩去那黯淡的眸光，唇轻轻一扯，“好啊，不过到时候含光君可要偷偷来，中都皇室的人很避讳修仙之人的。”

他听即，如同冷冬遇骄阳，温柔一笑。

“记住了。”

他这个骄矜自傲，不染尘埃的蓝氏二公子，最后，还是要和妖女纠葛在一起。

…………

静室

一个时辰过去了。

魏无羡迟迟没等来她，心里气愤的同时又隐隐有种坐立不安的担忧。

他看着已经冷却的饭菜，再也不能老实等下去。人大步往大门方向走去，正要开门时，有人抢先从外面推门。

来人是金凌和蓝思追。

蓝思追扬起熟稔的笑:“我们来看夏夏姐。”

“啊，你不是来看魏无羡的吗？”金凌一听立马疑惑，“而且你也不早说，我刚刚还遇到她了呢。”

门外，魏无羡一把掐住他的肩膀，着急问:“你遇到她了，她在哪？”

金凌有点懵，他老实回答:“不知道，我把册子给她之后，就去找蓝思追去了，然后又跟他一起来这。”

“册子，什么册子？”

“就是金光瑶私藏你的那个册子啊，侍女收拾他寝房里的密室发现的，我想着……”

金凌话还没说完，只见魏无羡表情骤变，宛如一阵风嗖地一下跑出去。

“诶，你去哪？”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视线一转，蓝思追脸上惨白，他瞪着他高声道:“金凌，你闯大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