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街道被暮色浸透成一片幽蓝。
姜白欢、周书娣和铁路的身影在昏黄路灯下显得格外单薄,仿佛被夜色轻轻托起的剪影。
微风裹挟着夜露的凉意悄然掠过,卷起三人衣角,路灯将他们的影子在地面拖曳出扭曲的长条,随步伐忽而交叠,忽而分离,宛如地上游动的暗流。
铁路的视线像一泓静水般凝在姜白欢身上,语气温和得仿佛怕惊碎这寂静:“我送你们回去”
姜白欢下颌绷紧,睫毛在光影交错处颤了颤,最终将视线收回,转身时鞋跟敲击地面的声响清脆如叩击冰面。
周书娣用眼角快速瞟了眼铁路,睫毛颤动了一下,随后小跑着跟了上去,高跟鞋与石板路碰撞出细碎的回声。
铁路嘴角勉强扯出一抹苦笑,法令纹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格外深刻,他五指在裤缝处攥紧又松开,终是抬脚追上,步伐刻意放轻,却仍惊动了路边一棵老槐树,枝叶沙沙作响,落下几片枯黄的蝶。
街道两侧的店铺尽数沉睡,褪色的招牌在风中轻轻晃动,零星亮着灯的橱窗如同散落的星子,偶尔有夜行车疾驰而过,车灯扫过三人时,影子骤然被拉长又压缩,轮胎碾过路面的沉闷声响很快湮没在无尽夜色中。
他们沉默地前行,鞋底摩擦地面的沙沙声与风吟交织,仿佛一首没有音符的夜曲,在空旷街道上悄然流淌。
铁路的目光像被磁石牵引般,总是不经意地滑向姜白欢的侧影。
他想要开口,喉结却像被无形的手攥住,那些在A大队演习场上铿锵有力的指令,此刻全堵在舌尖化作涩涩的苦,向来昂首如松的大队长,此刻竟连指尖都蜷缩着无措,在女孩冷冽如霜的背影前,骄傲的棱角被悄然磨钝。
姜白欢始终垂着头,碎发在风中轻颤,睫毛投下的阴影在苍白的脸颊上摇晃,她像是在解一道无解的方程式,又似在一片迷雾中徒劳地寻找坐标。
周书娣悄悄用余光丈量着两人间的空白,心中那些关于“冷战”与“旧怨”的猜测,像藤蔓般在暗处疯长。
文工团的雕花铁门近在咫尺时,铁路终于将胸腔里淤积的铅块挤出喉咙,声音却意外地轻,像一片飘落在水泥地上的枯叶:“你在生我的气?”尾音微微上扬,是疑问,更是求证。
姜白欢的脚步凝滞了一瞬,发梢在风中划出半弧,却始终未转身。
她的声音淡得像飘过窗棂的月光:“…是”可那“是”字还未落地,便被她刻意加快的步伐碾碎,“但都是过去式了”最后几个字被风揉散,混着文工团门廊里飘出的钢琴声,消失在暮色中。
周书娣向铁路匆匆颔首致谢,转身时裙摆带起一小片尘土,她追着姜白欢疾走的背影,嘴唇翕动数次,终究将满腹疑问咽回肚里,姜白欢的脸色冷得像淬过冰的刀刃,她不敢触碰那锋芒。
铁路在原地站成一座沉默的雕像,目送女孩的轮廓被门廊的阴影吞没。
直到最后一缕属于她的气息也消散在风里,他才缓缓转身,皮鞋碾过落叶的脆响,是这条寂静街道上唯一的声响。
暮风依旧,像在安慰谁,又像在叹息。
“白欢,咱们还是绕路去医务室吧,伤口渗血的样子…我看着心慌”周书娣的尾音打着颤,眼底浮起一层薄薄的雾气。
姜白欢依旧步履不停,侧脸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边,却衬得伤口处的殷红愈发刺目。她微微偏头,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在水面:“不用,这点伤…比心口上的旧疤浅多了”风灌进她未说完的半句话里,徒留满地苍凉。
两人继续默默前行,夜风携着槐花的清香掠过脖颈,凉意如丝缕薄纱,悄然覆上姜白欢仍在渗血的伤口,路灯将她们的身影拉得细长,在青石板路上忽明忽暗地交叠,仿佛两条不愿离散的墨痕。
推开房门时,木轴发出细微的呻吟。
姜白欢倚在床沿,老旧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她的侧影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窗外是浓稠如墨的夜色,远处有零星的灯火像碎钻般闪烁,她却只盯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苍白、恍惚,仿佛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
她是不是流年不利,不该出门啊…
周书娣沉默地跟进来,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她看见对方单薄肩胛在布料下微微颤动,像风中随时会飘散的蝶翼。
想要伸手,却又怕惊碎这脆弱的平衡,最终只是将温热的茶盏搁在床头柜上,瓷与木的轻响惊动了窗棂外的栖鸟。
只好默默地坐在一旁,陪着姜白欢一起望着窗外,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房间里只听见轻微的呼吸声和窗外树叶随风轻摇的声音,夜越来越深,房间里的气氛愈发沉重。
周书娣喉头动了动,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一声轻叹,她站起身时,椅脚与地板摩擦出短促的呻吟:“白欢,别再想了,好好休息吧,如果需要,我会是你最好的倾听者”姜白欢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房间重归寂静。
姜白欢蜷在床角,指节无意识地抠着被单上的针脚。记忆如潮水漫过堤岸:铁路那爽朗的笑声和曾经温暖的承诺如碎玻璃般扎进心里,而此刻,连对方的呼吸声都成了奢侈,天花板上的裂纹蜿蜒如命运的脉络,她望着望着,眼眶忽然泛起酸涩。
窗外,月光如水,洒在她的脸上,给她带来一丝温暖,她渐渐地进入了梦乡,梦中,她看到了自己站在舞台上,灯光璀璨,观众们为她欢呼鼓掌,她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那一刻,她感到无比的幸福和满足。
第二天清晨,姜白欢如往常般早早起身。
洗漱完毕的她踏入舞蹈室时,晨光正透过落地窗洒在镜面墙上,为这个静谧的空间镀上一层柔光,她凝神屏息,随着记忆中的旋律舒展肢体,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如尺量,指尖划出的弧度、足尖点地的力道,仿佛要将灵魂都揉进这流转的舞步中。
周书娣推门而入时,正看见姜白欢在光影交错处旋转,发梢扬起细微的金芒。
她不禁屏住呼吸,望着对方汗湿的后背在晨光中泛起薄雾般的光晕,心中暗自惊叹——这样近乎自虐般的专注,究竟是怎样的信念在支撑?
直到一曲终了,她才轻步上前,指尖落在对方仍微微发颤的肩膀上:"白欢,你真像一簇烧在暗处的火"
两人并肩练习时,汗水在木地板上洇出蜿蜒的痕迹。
镜中倒影交错重叠,仿佛两个灵魂在无声的共鸣中共同编织着某种秘语。
正午的食堂里,姜白欢的筷子终于不再悬在碗沿犹豫——周书娣望着她多添了半勺米饭的餐盘,唇角不自觉地漾起浅笑,如同久旱逢甘霖的田垄悄然舒展。
归途经过走廊时,文工团的同志的呼喊声让两人同时驻足。
姜白欢眉间微蹙的褶皱还未舒展,抬眼便看见电子营副营长吴哲挺拔的身影立在门口。
“吴副营长?”周书娣的惊诧脱口而出,而吴哲的目光却在触及姜白欢脖颈间缠绕的绷带时骤然凝滞——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军装袖口擦过走廊栏杆发出轻响,指尖几乎要触到那圈纱布才强行刹住:"伤在动脉区?"喉结滚动着压下一句未出口的"我送你去医院",最终化作掌心微微发烫的关切:"怎么弄的?"
姜白欢垂眸避开他过于灼人的视线,绷带边缘漏出的淤青在白皙皮肤上格外刺目。
她轻扯领口试图遮掩,却不知这个动作让吴哲瞳孔又缩了缩,周书娣默默后退半步,给这对重逢的旧识让出空间,走廊尽头飘来的钢琴练习曲声,在此刻显得格外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