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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雨歇杨家院 暖意融融

梦寻(一)

晨光刚漫过杨氏庄园的雕花窗棂,乐杰握着扫帚的手已沾了些露水。风卷着昨夜的落叶在青石板上打旋,像群没头的蝶,有些甚至越过界,落在了别家院落的墙根下。他却毫不在意,只把竹扫帚舞得沙沙响,叶片打着旋儿聚成小堆,倒像是给这清晨铺了层软绒绒的地毯。

不远处的屋檐下,妙昙正和薰蓉伏在木桌上赶制请帖。金箔剪成的蝶翅沾着浆糊,在粉白的宣纸上微微颤动,薰蓉忽然“呀”了一声——蝶尾的金丝线缠上了妙昙鬓角的碎发,两人凑头去解,发丝与金线缠成小小的结,倒像是把此刻的欢喜也系在了一起。

“梦晏姐姐该到了吧?”薰蓉望着巷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请帖上刚粘好的干花。那是去年秋天采的野菊,被妙昙压在书页里存了整季,如今展开来,还带着点阳光晒过的暖香。

乐杰扫到院门口时,恰好听见这话,直起身笑道:“早着呢,不过路两旁的落叶都清干净了,她走起来也舒坦些。”话音刚落,天边忽然漫过一层薄云,细密的雨丝毫无征兆地飘下来,沾在请帖的宣纸上,洇出小小的水痕。

妙昙慌忙把请帖往怀里拢,薰蓉已抓起门边的油纸伞:“快收起来!这可是要给梦晏姐姐的……”话音未落,风势陡然转急,雨珠瞬间变成了瓢泼的帘,将整个院子罩在白茫茫的水汽里。

屋檐下的铃铛被风吹得叮当作响,乐杰下意识把扫帚往廊下靠,却见景慧儿正站在堂屋门口望着雨幕,指尖轻轻点着冰凉的门框。她鬓边的碎发被风吹得乱动,恍惚间,倒让乐杰想起小时候在赵家祠堂见过的那幅画——画里的仕女也是这样望着雨,眉尖锁着些说不清的愁绪。

“慧儿姐,进来避避雨吧?”乐杰扬声喊道。

景慧儿回过头,目光掠过被雨水打湿的阶沿,忽然轻轻叹了口气:“这雨,倒和那年三叔出事时一模一样。”她的声音很轻,被雨声揉碎了,却恰好落进刚跑进门的妙昙耳里。

妙昙抱着湿了边角的请帖,鼻尖忽然有些发酸。她想起张氏总说,母亲林若婵走的那天也下着这样的雨,只是那时她还太小,记不清雨里藏着的,究竟是悲伤,还是后来杨氏庄园里,这一点一滴攒起来的暖。

景慧儿的惊呼未落,乐杰已从廊下取来两条干毛巾,大步迎上去往妙昙和妙花头上一裹。“先擦擦头发,灶上还温着姜茶,喝两碗驱驱寒。”他说话时,眼角瞥见妙昙怀里紧紧攥着的请帖,边角已泡得发皱,金箔蝴蝶被雨水浸得褪了色,像只折了翅的虫。

妙花跺着脚上的泥,声音带着哭腔:“请帖都毁了……梦晏姐姐会不会觉得我们办事不牢靠?”她话音刚落,妙昙忽然从湿衣兜里掏出几张纸——原来她把最关键的几张请帖塞进了贴身的布袋,虽也洇了水,字迹倒还能辨认。

“这几张还能看。”妙昙指尖抚过模糊的字迹,忽然抬头对薰蓉笑了笑,“要不我们重新写?灶房里还有剩下的红纸,你剪花我写字,来得及的。”薰蓉正对着湿成一团的花饰发愁,听这话立刻点头:“我这就去拿剪刀!”

两人刚要往灶房走,院门外忽然传来木屐踏水的声响。梦晏披着件半旧的蓝布衫,手里拎着个藤编箱,站在雨帘里朝院里望。她身后跟着个穿青布裤的姑娘,正踮脚帮她扶着被风吹歪的斗笠。

“梦晏姐姐!”薰蓉第一个冲出去,差点被门槛绊倒。梦晏连忙伸手扶住她,指尖触到姑娘微凉的手,忽然笑了:“我听邻居说你们在忙着给我接风,特意提前了半日回来。”她的目光扫过院里的狼藉,落在妙昙滴水的发梢上,又看向正往灶房跑的乐杰,“这是……遇上大雨了?”

经此变故,大伙儿只好将接风宴改在家里举办。一张小桌,摆满佳肴,众人围坐。饭桌上,梦晏打开了话匣子,说起生病时做的梦,语气中带着几分激动:“当时在梦里,我还是学生,在学生会里。我就一直想着梓艺,我对她的那份心意,始终没变。要是她真当上副主席,给我升个官,就像糟糠之妻助夫成功,她肯定不会忘了我。其实也不是我早料到她能当主席,之前有个男生本已经要当上了,结果他自己退出了,我就一直陪着梓艺,对她始终一如既初,这一切都是我应得的。”大家听得入神,目光专注在梦晏身上。

景慧儿听着梦晏的讲述,看着沉思的梦姐姐,思绪不由自主飘向从前。景慧儿指尖划过冰凉的红木桌面,窗外的雨丝斜斜织着,像极了她此刻缠缠绕绕的思绪。她想起赵氏昔日的荣光,想起大伯赵江白办公室里那盏水晶灯,曾将江帆、江汛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活像一群跃动的皮影;也记得三叔赵江浙经营的酒店里,江清总爱抢谷滔的麦芽糖,谷鹄则会悄悄把自己的那份塞给受委屈的妹妹。可如今这些都成了褪色的老照片,三叔伏法那天的枪声、大伯二伯入狱时警车的鸣笛、小叔赵江南抱着璇儿烨儿在祠堂里哭的模样,像生锈的钉子,密密麻麻钉在记忆深处。

“或许是看了太多家族的离散,我才会这样吧。”她对着空气轻声说,恍惚间又回到了和你相处的日常。就像景慧儿总爱攥着她的袖口,说害怕身边人突然消失,她自己又何尝不是?杨氏收养他们那天,胡怡佳祖母摸着她的头说“以后这里就是家”,可她总觉得自己像片悬在半空的叶子。

“你知道吗?我总想起小时候江蛟哥教我叠纸船,说能载着心事漂远。”她望着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那影子里还藏着赵江明女儿的骄傲,也藏着后来辗转寄人篱下的小心翼翼,“可我现在连叠船的纸都怕被风吹走。就像对你,我明明相信能和你走很久,却总会在你犹豫的瞬间,想起大伯贪污案曝光那天,整个赵氏的人都在互相猜忌——我怕,怕我们也会变成那样的‘陌生人’。”

雨声渐大,她想起胡家那场瘟疫,雪梅姑姑抱着发烧的雪婷跪在祠堂,胡怡佳祖母把最后一块干粮塞进怡愃儿手里。原来家族的故事早就教会她,世间最牢靠的羁绊,往往脆得像薄冰。 “有段时间我总躲着你,”她声音低了下去,像怕惊扰了什么,“就像三叔出事那天,我躲在酒店的布草间里,既怕被人找到,又怕永远没人来。我怕我的敏感会像赵氏的灾祸一样缠上你,怕我的躯体化症状发作时,会像二伯入狱前那样,连一句完整的‘别走’都说不出口。”

桌上的茶凉了,她却没动。那些散落在杨氏庄园里的赵氏子弟,江敖总爱对着月亮喊“我要重振赵家”,璇儿则偷偷把“赵”字刻在桃树上。而她呢?她只是把对你的在意藏在每一次欲言又止里,就像胡怡佳祖母把胡家的物件交给梦晏祖母时,颤抖着说“总要留些念想”。

“他们说我和你在一起时,眼里的光比在酒店戏台子上还亮。”她忽然笑了,眼底却泛着湿意,“或许是吧,毕竟在杨氏的这些年,只有对着你时,我才敢相信,有些东西不会像赵氏的家产那样,说没就没了。”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小了,檐角的水珠顺着瓦当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笃笃的轻响。梦晏刚把最后一口汤舀进碗里,就见江清扛着捆干柴从后门进来,谷滔跟在后面,手里捧着个陶瓮。

“刚从谷婶那儿讨的米酒,”谷滔把瓮往桌上一放,瓮口的布巾一揭,甜香便漫了开来,“说是埋在桂花树下三年了,特意给梦晏姐接风。”谷鹄已找了几个粗瓷碗,挨个倒满,却被江敖一把抢过最满的那碗:“我先替梦晏姐尝尝!”话音未落,就被江清敲了下后脑勺:“没规矩,让梦晏姐先喝。”

梦晏接过碗,指尖触到温热的陶壁,忽然瞥见璇儿正踮脚往院里瞧。“在看什么?”她笑着问。璇儿回头,手里还攥着片烤得酥脆的枣核:“烨儿说要去摘墙头的石榴,雪梅妹妹不让,正跟寒宇哥打赌呢。”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果然见雪梅站在院墙边,手里掐着烨儿的胳膊,雪婷和怡愃儿在一旁劝。秋墨蹲在廊下削竹片,秋明凑过去看:“这是要编什么?”“给紫洁编个蚂蚱笼,”秋墨头也不抬,“她说上次江清哥编的被谷鹄抢去了。”

正说着,紫洁抱着个布包跑进来,献宝似的打开:“这是玖儿婶让我带来的糖糕,说梦晏姐小时候爱吃甜的。”她话音刚落,就被谷鹄拽住了辫子:“上次欠我的弹珠还没还,拿块糖糕抵债!”紫洁反手拍开他的手,却把糖糕往他手里塞了块:“吃吧吃吧,看你馋的。”

景慧儿端着碟腌菜从灶房出来,见乐杰正帮梦晏擦藤箱上的泥渍,忽然笑道:“记得刚到杨家那会儿,梦晏总把自己的书锁在箱子里,谁也不让碰。”梦晏闻言笑了:“那时候总怕你们笑话我字写得丑。”“才不丑,”薰蓉忽然插话,“我偷偷看过你抄的诗,比先生写的还好看。”

雨彻底停了,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得院里的积水亮闪闪的。江敖不知从哪儿摸出副跳房子的石子,拉着寒宇在阶前画格子。谷滔蹲在石榴树下捡落果,谷鹄跟在后面,把烂掉的果子往他兜里塞。雪梅坐在廊下教雪婷和怡愃儿纳鞋底,线轴在指尖转得飞快。

梦晏捧着米酒碗,望着这闹哄哄的景象,忽然想起高职那年的宿舍——那时的窗总是关着的,空气里飘着消毒水的味道,而此刻,风里都是桂花香和烤红薯的甜。景慧儿挨着她坐下,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轻声道:“以前总怕这院子太吵,现在才觉出,吵吵闹闹的才像个家。

梦晏没说话,只是把碗往她面前凑了凑。米酒的甜香混着檐角滴落的水声,在空气里酿出温柔的暖。远处传来江敖赢了石子的欢呼,谷滔和谷鹄的笑闹声撞在墙上,又弹回来,像群快活的雀。她忽然明白,那些曾以为跨不过去的坎,早就在这日复一日的烟火里,化成了掌心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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