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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菀菀絮果

暴雨冲垮了皇城的排水沟,积水倒灌进牢房。我蜷缩在冰冷的水里,怀中抱着柳小姐的银铃,听着远处传来沈钰咳血的声音。水面倒映着扭曲的月光,恍惚间看见母亲的身影在水中沉浮,她伸出苍白的手想要触碰我,却永远隔着无法跨越的生死界限。

当狱卒发现时,我已浑身冻僵,指尖死死掐进掌心,在地上划出歪歪扭扭的"娘"字。远处的桃花林在风雨中凋零,粉色花瓣混着血水流入护城河,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为这场永不停歇的悲剧落泪。

深秋的皇城飘起细雪,我捧着柳小姐的牌位立在刑场。右相的头颅悬在三丈高杆上,却暖不了我冻僵的指尖。沈钰咳着血为我披上狐裘,他的手掌贴着我后颈,烫得惊人——那三支透骨钉早已毒入肺腑,大夫说他活不过冬至。

"看,桃花开了。"沈钰突然指着街角轻笑。我转头望去,不过是几株枯梅在风雪中摇晃。他咳出的血滴在雪地上,红梅般晕开:"那年若若说,死了要葬在桃树下..."话音未落,他整个人栽进我怀里,温热的血顺着我的衣襟蜿蜒而下,在牌位上洇出暗红的"柳"字。

我抱着他渐渐冰冷的身躯,突然想起儿时他教我射箭的模样。那时他总说"别怕",此刻却连最后一句安慰都碎在喉间。雪越下越大,掩埋了我们交叠的血迹,唯有他指间还死死攥着半块烧焦的桂花糕,那是宋若若生前最爱吃的点心。

萧凛的圣旨来得悄无声息。他要封我为郡主,赐婚镇远大将军。宣旨太监尖利的嗓音刺破死寂:"陛下说了,姑娘若不从,慕家祠堂...怕是保不住了。"我望着祠堂方向,那里供奉着父亲母亲的牌位,还有柳小姐和沈钰的衣冠冢。

大婚那日,红烛将新房映得妖异。我穿着嫁衣走向祠堂,却见满地狼藉,牌位碎裂在血泊中。老管家倒在门槛边,手里还攥着染血的桃木剑:"姑娘快跑...太子余孽...炸了祠堂..."

我跪在瓦砾堆里,颤抖着拼凑父母的牌位。尖锐的木刺扎进掌心,却不及心口万分之一的痛。突然想起母亲曾说,红色是最吉利的颜色,可此刻这满眼的红,浸透了至亲至爱之人的血。

三更天,喜轿突然颠簸起来。掀开轿帘,竟是萧凛骑着黑马拦在道前。他摘下面具,露出额角狰狞的伤口:"我假意赐婚,想引余孽现身...可还是晚了一步。"他伸手要拉我,掌心却传来剧烈的灼痛——不知何时,他竟握着一块烧红的炭。

"陛下这是何苦?"我望着他扭曲的脸。萧凛突然笑出声,血泪混着炭灰滑落:"当年太子火烧冷宫,我抱着七弟逃出时,他后背的肉都粘在我手上...如今这点痛,算得了什么?"

寒风卷起满地纸钱,恍惚间听见宋若若在耳边轻笑,柳小姐唤我"姐姐",沈钰说"别怕"。我握紧袖中母亲的碎玉镯,一步一步走向黑暗。雪地上蜿蜒的血迹渐渐被新雪覆盖,仿佛这世上从未有人来过,从未有过那些炽热的温度,那些撕心裂肺的痛。

惊雷劈开铅云,我蜷缩在坍塌的慕家祠堂废墟下,怀中死死护着半块焦黑的牌位。暴雨裹挟着泥沙灌入口鼻,远处传来追兵的呼喝声,却不及胸腔里传来的钝痛——沈钰最后塞给我的桂花糕,此刻正硌着心口,碎渣刺破皮肤,混着血珠渗进衣襟。

"找到她了!"火把的光晕刺破雨幕,照见我染血的嫁衣。为首的黑衣人狞笑扯住我的发辫,"萧凛那杂种已自身难保,你以为还能逃去哪?"他扬起手中长剑,剑身上还沾着老管家的血,"当年你爹被剥皮时,那惨叫声三日三夜没断过,不如我也..."

话音戛然而止。黑衣人喉间喷出温热血雾,我仰头望去,萧凛浑身浴血地立在雨里,手中断剑还在滴血。他的龙袍被撕成碎布条,左眼空洞地淌着血水,却固执地笑着:"快走...我引开他们..."

我踉跄着扑过去,却被他一把推开。数十支箭矢破空而来,他张开双臂挡在我身前,箭雨穿透他后背的瞬间,我听见他气若游丝的呢喃:"七弟...终于能来见你了..."他倒下时,手中还攥着半枚虎符,尖锐的断口在我脸上划出深可见骨的伤痕。

逃亡的日子暗无天日。我扮成乞丐躲在破庙里,发着高烧时总会看见幻觉:宋若若提着食盒笑盈盈走来,柳小姐替我包扎伤口,沈钰在远处张弓搭箭。每当我伸手去抓,他们就化作飞灰消散,徒留掌心刺痛。

某个雪夜,我在路边发现个弃婴。孩子襁褓里塞着半块银铃,和柳小姐的那枚纹路一模一样。怀中婴儿突然啼哭,惊飞了树梢的寒鸦,也惊破了多年来冰封的心防。我跪在雪地里号啕大哭,泪水滴在孩子通红的脸颊上,惊觉自己竟已哭不出声,只能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十年后,京城最阴森的茶楼里,说书人惊堂木一拍:"各位可知,当年那桩皇室秘辛?"台下众人屏息,却见角落里戴斗笠的女子轻笑,腕间银铃发出细碎声响。她往火盆里添了把纸钱,火苗窜起的刹那,映出她布满疤痕的脸——左眼处空荡荡的,恰似当年萧凛倒下时的模样。

窗外大雪纷飞,她望着飘雪喃喃自语:"爹,娘,若若、柳柳、沈钰...还有陛下...这人间太苦了,我何时才能来见你们?"火盆中突然炸响火星,恍惚间似有回应,却终究只余风雪呼啸,将未说完的话,永远封进了永夜。

隆冬的凌迟刑场,我被铁链吊在三丈高的木桩上。寒风卷着铁钩划过皮肤的声响,像极了母亲临终前喉间的呜咽。台下密密麻麻的人群举着火把,每张面孔都扭曲成太子爪牙的模样——他们高喊着"妖女",却无人记得我曾在这同一片土地上,为至亲敲过震天的鸣冤鼓。

刽子手的钢刀第七次剜下肋骨时,我望见雪地尽头蹒跚走来的身影。沈钰的青铜面具早已锈迹斑斑,露出的半张脸爬满蛛网般的疤痕。他怀里死死护着个褪色的油纸包,每走一步都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仿佛要将十年光阴的伤痛都重新丈量。

"接住!"他嘶哑的吼声穿透刑场。我拼尽最后力气仰头,桂花糕的碎屑混着他的鲜血落在舌尖,熟悉的甜香与腥气交织,竟与那年他拼死护我时如出一辙。然而未等我触及,一支箭矢突然贯穿他胸膛。他倒下的瞬间,油纸包被风卷上天空,在空中化作纷纷扬扬的雪片。

刑场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我低头看着自己被剜空的胸腔,那里本该跳动的心脏,此刻只剩下柳小姐银铃的残片。当刽子手的钢刀终于落下,我听见自己骨骼碎裂的脆响,恍惚间竟与母亲跳井时井绳断裂的声音重叠。

三年后,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无人知晓城郊乱葬岗下,埋着一具女子骸骨。她腕间的银铃早已锈死,指骨仍保持着攥紧的姿势,仿佛在守护某个永远无法说出的秘密。每当月圆之夜,附近的樵夫总能听见缥缈的哭声,混着断断续续的童谣——那是儿时宋若若教我唱的曲子,如今却成了这世间最凄厉的挽歌。

某个暴雨倾盆的深夜,皇宫档案室突然燃起大火。火势最盛时,侍卫们看见个身披嫁衣的女子立在火中,她怀中抱着残缺的牌位,腕间银铃在烈焰中发出诡异的清鸣。当大火熄灭,人们在灰烬中只找到半块烧焦的桂花糕,以及一张泛黄的纸,上面用血写着未完成的诗句:"此身化作千般劫,不换人间半日春。"

而在遥远的江南,桃花依旧年年盛开。只是再也无人记得,曾有四个少年在树下欢笑,他们说好要一起看遍四季,却终究都化作了春泥,滋养着这片承载着伤痛与遗憾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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