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济一中的蝉鸣比往年都要聒噪。
九月的阳光被窗帘滤成碎金,高一(5)班后排炸开哄笑。
顾捷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跨进教室。昨晚通宵鏖战到凌晨三点,此刻太阳穴突突直跳,连书包带子滑到肘弯都懒得扶正。
“哎,顾捷,今天来这么早啊?”
前排传来全班第一个到达教室就开始吹牛逼的付贺张扬的招呼。
"嗯......"顾捷含混地应了声,眼皮几乎黏在一起。他脚步虚浮地往教室后排挪去。
角落的位置被阳光斜斜扫过。
他随手把书包甩在桌上,金属拉链撞出闷响。
"你小子怎么回事?"江深野回过头来,脸上尽是嫌弃,"开学第一天就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顾捷趴在冰凉的课桌上,脸埋进臂弯:"别吵......"他说话时带着浓重的鼻音,睫毛在眼下投出青黑的阴影。
昨晚游戏里激战的画面还在眼前晃悠,耳机里队友的呼喊声仿佛还萦绕在耳畔。
他是真的搞不明白,昨晚同样是打游戏打到三点。怎么付贺和江深野就这么精神,自己就一副下一秒要死了的虚样。
偏偏他的生物钟怪得很,不到睡觉时间不管多困都睡不着。
现在顾捷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好友谈话,偶尔回答几句。
“我们这次竟然分到一个班了,看来那许愿树还真挺灵,”付贺正大口啃着包子,说话含糊不清道:“可惜小楚辞不在,以后只能跨班打游戏了。”
胡莱欢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把你包子吃完了再说话,别噎死了。”
顾捷恹恹地问:“什么许愿树?”
“就学校附近的那棵许愿树啊!我分班前特地去许愿能和你们分一个班,”听到有人发问,付贺三两下咽下包子,兴致勃勃的回答道“你们要趁着还没多少人知道那里赶紧去许,人多了可能就不灵了。”
“呵,”顾捷嗤了一下,“傻逼,这都信。”
“话不要说这么绝对嘛,”胡莱欢嘟着嘴往唇上涂唇彩,完事打开小镜子反复看了看,“啵”了一下才满意的合上盖子,头一次赞同付贺:“过几天不是有场摸底考来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
顾捷懒洋洋地还想挖苦几句,突然被一声爆喝惊到。
"都给我闭嘴!"墨绿色三角尺重重砸在讲台上,粉笔灰受惊般腾空而起,"新生这边吵得像菜市场?这是高一开学,不是你们的游戏厅!”
胡莱欢他们被三角尺的寒光扫到,慌忙下意识低头,准备装模作样翻书。
然后。
想起来还没发新书……
“开学第一天就给老师留下这种印象,以为自己比别人多几分就很了不起,”一个戴着黑框眼镜高高瘦瘦的男人站在讲台上,慢悠悠扫视全班,冷笑道:“我看也不用自我介绍了,该熟的都已经熟了吧?”
通济是全市最好的高中之一,能在这里教书的老师也绝不是吃素的,都是资深的高级教师。
能进这所学校的人最差排到其他学校也能争个年级前二十。
但角落的那个人是个例外。
顾捷单手撑着脑袋斜靠在椅背上,校服领口扯开两颗纽扣,露出冷白的锁骨,琥珀色的眼睛半阖着,像只被打扰午睡的雪豹。
这话让他不经想起了中考那段时间,许泠歇斯底里的怒吼和深夜里昏天暗地背那些公式单词的日子。
顾捷觉得自己没日没夜往脑子里塞知识,没吐个昏天暗地真是个奇迹。
外加上他蒙题蒙得很准,才勉强够上了这所学校的尾巴。
但学习还是要靠真本事的。到了高中这些差异会越来越明显,自己终归和教室里的这些人不是一路人。
内心平添烦躁。
教室里只敢回荡着小声的议论声。
大多数同学缩着脖子,脸上不满之色明显。
也是,这些尖子生从小被人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只听过诸如“这才是别人家的孩子”之类的夸奖。
什么时候被人这样说过?
吐槽少不了胡莱欢。
“哇,这大叔怎么这么凶啊,不会是我们班主任吧?”
顾捷嘴角有些抽搐。
她的吐槽点怎么这么不同?
“大叔”正捏着粉笔,往黑板上写字:“我叫阎妄,负责你们班的数学,有需要的可以记一下啊……”
“哦——”
班级里响起稀稀拉拉的应答声,大家纷纷掏出自备的本子。
突然……
"报告。"
一个清冷嗓音突然切入,惊飞了窗台小憩的麻雀。
顾捷微微停住转笔的手,慢悠悠的顺势望去。
这个角度的光线不太好,看不太清细节,只能大概望出身形轮廓。
远远望过去,就是一团阴影。
“对不起老师,” 门口一个少年直着身子,很没诚意的道歉道,"我迟到了。”
那男生校服领口扣到最顶端,周身仿佛着浑然天成的疏离感。
“你是……”阎妄停下动作看向他,推了推眼镜框。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像聚焦灯一样打在男生身上。
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见他有局促的样子,只是淡声道:“宋映。”
“…………”
教室里突然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似乎连呼吸都忘了——直到那个转笔的金属声突然刺破死寂。
顾捷还是那个例外。
思绪收回,望着地面上转飞出去还离自己特远的笔,顾捷暗骂了声。
“……操。”
他正要弯腰,就见视野里出现一只手把笔捡了起来。
世界上还是好人多。
虽然不知道这股骇人的死劲是怎么回事。
顾捷笑了笑,望向前桌那个男生:“谢……”
“我问一下啊我问一下,” 就见那货长着一副能祸害小姑娘的脸,却一个劲压低声音贱兮兮靠近他:“兄弟,你怎么能这么淡定啊?”
“谢”字在嘴里滚了一圈,跌进了肚子里。
顾捷盯着被他攥着的黑笔,默认是要抢走自己为数不多的家产,还是光明正大的抢。
他默不作声的把笔从男生手里抽了回来:“谁是你兄弟?”
“谁应谁是我兄弟呗,”男生耸了耸肩:“四海少侠皆兄弟嘛!”
顾捷十分“护笔”的把笔扔进书包旁的袋子里,因为笔袋这种东西在他手里保质期不到半学期,许泠女士嫌钱是从大风中刮来的。
“桃园三结义还只拜三个呢。”
“三个就三个呗!”男生笑眯眯道:“昨天的我,今天的我,明天的我。”
“…………”
顾捷无言以对,抱拳做了个“甘拜下风”的手势。
男生眉飞色舞的,还想再说点什么,就吃了一颗“花生米”。
顾捷还没反应过来,自己也有幸分到一杯羹。
毕竟是几十年老教师,扔粉笔的水准不是一般的高。
“在我这里,没有好学生滤镜。”阎妄收回手,再度看向等得已经有些不耐烦的宋映:“就算你是宋映。”
宋映拽着书包带,含糊的“嗯”了一声。
“我看看哪里有空位……”
顾捷正窝火地拍着头发。
这粉笔什么牌子的?这么劣质。
扔一个一大片是灰。
“嗯……最后一排角落有一个,你先坐那里吧,等早自修前再重新调整。”
顾捷正好拍完,舒了口气。
习惯性抬头。
对上宋映的视线。
漆黑的眼眸下,投出锋利的阴影。
冷漠,无情,没有温度。
那个时候,顾捷莫名想到这么一种形容。
像被冰雪覆盖的数学公式,精确、严谨,且拒人千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