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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梦惊尘

词畔碎光

暮春的雨总带着三分缠绵,打湿了西窗的竹帘,也洇透了案上摊开的《南华经》。我用指尖捻起书页边缘蜷曲的一角,目光落在"庄周梦蝶"那页——墨迹在岁月里褪成浅褐,倒像极了檐下那只蝴蝶风筝的翅,经了几季风雨,已泛出陈旧的黄。

那年也是这样的雨天,你撑着柄油纸伞踏过青石板,伞骨上的竹香混着雨气漫进来,惊得我案头的砚台都晃了晃。你说自江南来,要寻一方上好的歙砚,却在巷口被我家檐角垂落的紫藤绊了脚。我彼时正临着《兰亭序》,笔锋忽的一颤,墨滴在宣纸上晕开,倒像朵无心开出的墨梅。你凑过来看,指尖几乎要碰到纸页:"这笔锋里藏着些倔强呢。"我慌忙收了笔,耳尖竟比宣纸上的胭脂还要红。

你住进了巷尾的客栈,却日日来我家的书斋消磨。会带些江南的碧螺春,用雨前采的新茶,在砂铫里煮出琥珀色的汤;会指着我临的字说"这个'之'字该再舒展些,像溪水里的游鱼";会在我对着《女诫》蹙眉时,悄悄换上桌一卷《洛神赋》,轻声道"女子的字,该有洛神的风骨才是"。有次我不慎打翻了砚台,墨汁溅了你一身月白长衫,你却笑着用指尖蘸了墨,在我手背上画了只歪歪扭扭的蝴蝶:"你看,这样就成了我们的秘密。"

那时的月光总格外慷慨,透过雕花窗棂洒在书页上,连你鬓角的碎发都镀着银辉。你说要带我去看钱塘江的潮,说潮水来时有万马奔腾之势;说要陪我去采黄山的茶,说云雾里的茶芽带着清露的甜;说待到来年春深,就央媒人来提亲,让我案头的砚台,永远有研不完的墨。我把这些话都藏在妆匣的锦盒里,像藏起一颗颗饱满的春杏,以为日子会像砚台里的墨,慢慢研,总能研出绵长的香。

变故是从那封加急的家书开始的。你拆开信封时,指尖忽然抖得厉害,方才还温润的眉眼,瞬间结了层霜。你说北方战事起,家中催你即刻返京,承袭父职上战场。我端着的茶盏"哐当"落地,碎瓷片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你靴上的云纹。你蹲下身拾捡碎片,指尖被割破,血珠滴在青石板上,像极了那年宣纸上晕开的墨梅。"等我回来,"你攥着我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灼人,"我带你去看真正的蝴蝶,江南的园子里,春深时能落满整个廊檐。"

你走的那天没有雨,只有风卷着落叶,在青石板上滚出细碎的响。我站在巷口,看你的背影越来越小,直到被晨雾吞没。你留了支玉簪,簪头是只振翅的蝴蝶,翅上镶着极小的珍珠,在阳光下能映出细碎的光。我把它插在鬓边,对着铜镜看,忽然发现眼角有了湿意——原来牵挂一个人,连镜子里的自己都会变得柔软。

起初还有书信来。你说在边关的城楼上看月亮,总想起我书斋的窗;说营里的将士爱听你讲江南的事,说等打完仗,要结伴来喝我煮的茶;说那只玉簪你总贴身带着,夜里摸见它,就像摸到了春天。可后来信越来越稀,字迹也越来越潦草,最后一封只有八个字:"烽火连三月,珍重。"砚台里的墨换了又换,我写了满纸的回信,却终究没能寄出去。

秋风起时,巷口的银杏落了满地。有天夜里梦见你,你穿着铠甲站在月光里,甲胄上的霜比雪还冷。我想伸手碰你,指尖却穿过你的肩,惊醒时鬓边的玉簪掉在地上,簪头的蝴蝶断了一只翅。第二天就传来消息,说北境大捷,却也说领军的少年将军,在最后一战里没了踪迹。

我把那支断翅的玉簪收进锦盒,和你留下的半卷《洛神赋》放在一起。书斋里的砚台换了新的,却总研不出那时的墨香;窗棂上的紫藤年年开花,只是再没人会为它驻足;连月光都变得吝啬,照在书页上,总带着些清寒。有次整理旧物,翻出你画在我手背上的那只蝴蝶,墨迹早已淡去,可指尖拂过皮肤,竟还能觉出些微的痒。

后来有江南来的商人,说在姑苏的园子里见过一位将军,总对着满架的蝴蝶兰出神,鬓角有块浅浅的疤,像被什么锐器划过。我攥着那支断翅的玉簪,忽然想起庄周的话——究竟是庄周梦了蝶,还是蝶梦了庄周?或许你从没来过,只是我做了场漫长的春梦,梦里有江南的茶,有月下的字,有掌心的蝴蝶。可那玉簪的凉,砚台的温,还有心口那点说不清的疼,却又真实得不容置疑。

如今我仍在书斋里临帖,只是不再写《兰亭序》,改临《祭侄文稿》。笔锋里的倔强还在,只是多了些沧桑。有次暮春的雨又落下来,打湿了窗棂,恍惚间竟听见有人说:"这笔锋里,藏着整个春天呢。"抬头时却只有风卷着紫藤花,落在摊开的《南华经》上,像只停驻的蝶。

原来有些相遇,本就是这般模样。是恩赐,让平淡的日子有了色彩;是劫数,让离别后的岁月满是牵挂。就像那只蝴蝶,飞过了春天,也飞过了梦境,最终落在时光的褶皱里,成了心口一道温柔的疤。而我终于懂得,庄周醒来时的怅然,或许不是分不清梦与醒,而是知道,有些蝶影一旦入梦,便再也挥之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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