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言说的夏天》第一章
程瑾推开家门时,闻到了一股陌生的烟草味。
他皱了皱眉,将皮鞋整齐地摆放在玄关的鞋柜里,与那些随意踢在地上的运动鞋形成鲜明对比。客厅里传来父亲爽朗的笑声,还有一个低沉男声的回应。
"小瑾回来了?"父亲从沙发上站起来,"快来见见你周野哥哥。"
程瑾的手指在书包带上收紧。他当然记得周野——母亲去世那年,父亲把他送到乡下姑姑家寄养三个月,那里有个比他大两岁的表哥,整天带着他爬树摸鱼,是他灰暗童年里唯一的光。
但那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了。
"好久不见,小医生。"周野从沙发上站起来,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他比程瑾记忆中高了许多,黑色T恤下的肩膀宽厚有力,右耳上戴着一枚小小的银色耳钉。
程瑾的喉咙发紧。周野叫他"小医生",就像小时候那样。那时他总说程瑾板着脸像个小大人,将来一定能当医生。
"你们认识?"父亲惊讶地问。
"小时候在姑姑家见过。"周野替程瑾回答了,眼睛却一直盯着他,"没想到小不点长这么高了。"
程瑾抿了抿唇:"我去放书包。"
他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间,却在转角处听到父亲说:"小瑾,你的东西我已经搬到隔壁客房了。主卧给周野住,他工作辛苦,需要大一点的空间。"
程瑾猛地转身:"为什么?"
"周野刚从国外回来,暂时住我们家。"父亲拍拍他的肩,"你是医学生,应该学会体谅别人。"
程瑾看向周野,后者耸了耸肩,表情似笑非笑。程瑾突然注意到他左手腕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在麦色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我去整理房间。"程瑾最终只说出这句话。
关上客房的门,程瑾靠在门板上深吸一口气。房间里他的东西都被草草堆放在一起,书架上的医学典籍按大小而非类别排列,这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花了两个小时重新整理房间,直到每本书都按照他的编码系统归位,床单的每个角都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敲门声响起时,他正在调整台灯的角度。
"进。"
周野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两罐啤酒。他环视焕然一新的房间,吹了声口哨:"你还是这么强迫症。"
"有事?"程瑾没有接他递来的啤酒。
"叙叙旧啊。"周野自顾自地坐在程瑾刚铺好的床上,程瑾的眼皮跳了一下,"听说你在市中心医院实习?巧了,我在隔壁建筑公司上班,设计新住院大楼。"
程瑾这才注意到周野手指上有长期握笔留下的茧,指甲修剪得很短,边缘沾着些许铅笔灰。
"恭喜。"程瑾干巴巴地说。
周野笑了:"你还是这么不爱说话。"他仰头喝了一口啤酒,喉结上下滚动,"记得吗,小时候你说要当医生,我说要给你盖最棒的医院。"
程瑾当然记得。那年夏天,周野用泥巴和树枝搭了个"医院",他们扮演医生和病人,玩到日落西山。那是母亲去世后,他第一次笑得那么开心。
"那是小孩子过家家。"程瑾说。
周野的笑容淡了些:"是啊,小孩子。"他站起身,啤酒罐在程瑾的书桌上留下一圈水渍,"晚饭好了,叔叔让我叫你。"
程瑾盯着那圈水渍,直到周野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晚餐桌上,父亲和继母不停地给周野夹菜,询问他在国外的生活。程瑾安静地吃着面前的青菜,听周野讲述他在非洲参与医疗站建设的经历。
"那边条件很艰苦吧?"继母问。
"还行。"周野轻描淡写地说,程瑾却注意到他手腕上的疤痕在灯光下更加明显,"就是疟疾差点要了我的命。"
程瑾的筷子顿了顿。
"小瑾,你们医院最近忙吗?"父亲突然问。
"嗯。"程瑾简短地回答,"急诊缺人手。"
"你应该多和周野学习,开朗一点。"父亲皱眉,"整天板着脸,怎么和病人沟通?"
程瑾的指甲陷入掌心。周野看了他一眼,突然转移话题:"叔叔,明天周末,我带小瑾出去转转怎么样?他太瘦了,该锻炼锻炼。"
程瑾猛地抬头,对上周野带笑的眼睛。那眼神里有种他读不懂的东西。
"好啊!"父亲高兴地说,"你们兄弟多联络感情。"
兄弟。这个词让程瑾胃部一阵绞痛。
第二天清晨,程瑾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他睁开眼,发现才五点半——比他平时的起床时间早了一小时。
"起床了小医生!"周野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晨跑时间!"
程瑾想假装没听见,但敲门声持续不断。他只好起身开门,迎面是已经穿戴整齐的周野,黑色运动服勾勒出他健硕的身材。
"我不晨跑。"程瑾说。
"医学生更应该注重健康。"周野模仿着他的语气,然后笑了,"来吧,就半小时。"
程瑾最终妥协了。清晨的空气凉爽清新,他跟着周野的步伐,发现自己必须加快频率才能跟上对方的长腿。转过第三个街角时,程瑾已经气喘吁吁。
"体力太差了。"周野放慢脚步,伸手扶住程瑾的胳膊,"休息一下?"
程瑾甩开他的手:"不用。"
周野挑眉:"倔脾气一点没变。"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条巧克力,"给,补充能量。"
程瑾犹豫了一下,接过巧克力。包装纸上是德文,他看不懂。
"瑞士买的,"周野说,"特别甜,像你小时候。"
程瑾的手抖了一下。他记得那个夏天,周野偷了姑姑藏的蜂蜜给他吃,两人被罚站一下午。那是他第一次尝到那么甜的东西。
"为什么回来?"程瑾突然问。
周野的笑容僵了一瞬:"想家了。"
程瑾知道他在说谎,但没有追问。他们沉默地走回家,阳光渐渐强烈起来,照在周野的侧脸上,勾勒出他硬朗的轮廓。
接下来的日子,程瑾刻意避开与周野独处的机会。他早出晚归,周末也泡在医院图书馆。但命运似乎总爱开玩笑——他被安排到急诊科轮转的第一天,就遇到了送建筑工人来就诊的周野。
"腰椎骨折,可能有内出血。"周野的声音冷静专业,完全不像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他一边向程瑾说明情况,一边安抚痛苦呻吟的工人。
程瑾迅速检查伤员,下达一系列医嘱。他们配合默契,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玩医生游戏的日子。
"技术不错嘛,小医生。"处理完伤员后,周野靠在护士站前,额头上还有汗珠。
程瑾没有回应,但心里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他从未见过工作状态下的周野——专注、可靠、充满领导力。
"你经常送伤员来医院?"程瑾问。
"第三次了。"周野耸耸肩,"工地危险多。"他看了看表,"我该回去了,晚上有应酬,不用等我吃饭。"
程瑾点点头,目送周野离开。他的白衬衫背部被汗水浸湿,隐约可见肌肉的轮廓。程瑾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回到工作中。
那天晚上,程瑾值夜班。凌晨两点,急诊室突然喧闹起来,护士喊他去处理一个醉酒打架的伤者。程瑾戴上手套走近,愣住了——躺在担架上的是周野。
他额头有伤口,鲜血顺着脸颊流下,但神志还算清醒。
"小医生..."周野看到他,居然笑了,"真巧。"
程瑾的手在颤抖。他强迫自己专业地处理伤口,清创、缝合、包扎。酒精接触伤口时,周野倒吸一口冷气,但没有喊疼。
"怎么弄的?"程瑾冷声问。
"客户动手动脚,"周野轻描淡写地说,"我阻止了一下。"
程瑾的缝合针停顿了一秒:"为什么不多带几个人?"
"担心我?"周野笑了,随即因为扯到伤口而皱眉。
程瑾没有回答,专注于缝合。结束后,他开了一些药,嘱咐护士安排观察床位。
"不用了,我回家。"周野试图坐起来。
"脑震荡需要观察6小时。"程瑾按住他的肩膀,"这是医嘱。"
他们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撞。最终,周野躺了回去:"遵命,医生。"
程瑾转身去处理其他病人,但每隔半小时就会不自觉地绕回周野的病床。第四次时,他发现周野睡着了,眉头微蹙,长睫毛在眼下投下阴影。程瑾轻轻拉上帘子,没有注意到护士们交换的眼神。
清晨交班后,程瑾疲惫地回到更衣室,发现周野已经换好衣服在等他。
"我送你回家。"周野说,额头的纱布让他看起来有些狼狈。
"你才是病人。"程瑾皱眉争辩。他们打车回家,周野一路上异常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