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云漫坐到梳妆台前,慢慢梳理着长发。铜镜里映出的人,眼角唇边早已刻满了岁月的痕迹,唯有那一头青丝,虽夹杂了些许银星,却依旧丰茂。叶云溪凑过来,拿起眉笔,笨拙地想帮她画眉。
“干什么你?”穆云漫笑着躲开,“老都老了,还学年轻人画眉玩儿?”
“啧,我这不是想着,好久没给你画过了吗?”叶云溪有点讪讪地放下笔,“当年刚成亲那会儿,我可是练过的。”
“得了吧,你那次把我画得像唱戏的媒婆,害我被姐妹们笑话了半个月。”穆云漫想起旧事,笑得更厉害了。笑着笑着,她透过镜子看着身后丈夫有些落寞的神情,心里一动,轻声说:“要不……你帮我簪上那支珍珠簪子吧,就你去年送我生辰的那支。”
叶云溪立刻来了精神,在妆匣里翻找起来。那支簪子造型简洁,只是簪头嵌着一颗温润的珍珠,是叶云溪逛了许久市集才挑中的。他小心地把簪子插在穆云漫的发髻上,动作轻柔得不像个舞刀弄枪的将军。
“好看。”他端详着,由衷地说。
穆云漫摸了摸簪子,眼角弯了起来:“还行,没插歪。”
天色渐渐亮堂起来,府里开始有了人声。
康康蹦蹦跳跳地跑来请安,一眼就看见了脚踏上的小橘猫,惊喜地叫起来:“祖父祖母!咱家有猫啦?”他小心翼翼地想去摸,又怕吓着它。
“嗯,以后它就是酱瓜了,你负责喂它。”叶云溪板起脸,“但是不许耽误上学,听见没?要是太傅再来告状,说你在课堂上打瞌睡,我就把酱瓜送人。”
康康立刻保证:“我一定用功!酱瓜就交给我吧!”说完就蹲在一边,眼巴巴地看着小猫,连去学堂都差点忘了,还是赵小满过来催促,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早膳时,叶承煜和叶承瑾夫妇都过来了。赫连明珠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行动有些不便,叶承瑾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说着家长里短。酱瓜怯生生地蹲在门口张望,叶云溪示意丫鬟给它弄了点鱼碎拌饭。
看着儿孙满堂的热闹景象,叶云溪和穆云漫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满足。打打杀杀、朝堂纷争似乎都已经很远,眼下这带着烟火气的平淡日子,才是他们这个年纪最该珍惜的。
用过早膳,儿子儿媳们各自去忙,老两口照例到花园里散步。
秋意已深,园子里的花草大多凋零,只有几株菊花还傲霜开着。叶云溪指着不远处一块空地说:“等开春了,在那儿给宁儿扎个秋千怎么样?”他连孙女的小名都叫上了。
穆云漫笑道:“你想得倒美,万一又是个小子呢?”
“小子也行,小子也能荡秋千。”叶云溪很是豁达,“要是小子,就叫他叶安,跟他姐姐的名字配着。”
“叶安……这名字也好。”穆云漫点点头,挽住丈夫的胳膊。两人的脚步都有些慢,却异常安稳。
走累了,就在凉亭里坐下。石桌上还放着昨日的残局,叶云溪执黑,穆云漫执白,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下。叶云溪的棋风依旧带着武将的杀伐之气,喜欢横冲直撞;穆云漫则心思缜密,善于布局。下了半辈子,谁也赢不了谁,却也乐此不疲。
“将军!”叶云溪得意地落下一子。
穆云漫凝神看了片刻,轻轻一笑,拈起一子放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再看看?”
叶云溪凑过去研究了半天,懊恼地一拍大腿:“哎呀!又中了你的埋伏!”
穆云漫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叶大将军,你这直来直去的毛病,怕是改不了喽。”
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远处隐约传来康康在学堂背书的朗朗声,间或夹杂着几声细弱的猫叫。叶云溪看着身边老妻恬静的侧脸,忽然觉得,这辈子跌宕起伏,到最后,能得这样一个秋日,已是老天爷最大的恩赐。
他伸手,覆在穆云漫放在石桌的手上。她的手不再光滑,带着岁月的粗糙,却依旧温暖。穆云漫没有抬头,只是反手握住他的,指尖在他手心里轻轻挠了挠。
一切尽在不言中。这将军府里的秋日,就在这棋盘的方寸之间,在这相握的双手中,缓缓流淌。未来或许还有风雨,但只要身边的人还在,这日子,就有滋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