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如针,扎在清魂观的青瓦上沙沙作响。云芷握着鎏金烛台,烛火在莫千澜苍白的脸上晃出细碎阴影。少年喉间突然溢出浑浊的男声,惊得她指尖一颤,蜡油滴在绣鞋上洇开焦痕。
"镜中魂...竟能修出人形..."那声音像生锈的剑刃擦过青石,莫千澜陡然睁眼,瞳孔里流转着不属于少年的星轨纹路,"小丫头,你用了玄霄派第几重禁术?"
烛台砸在砖地上,铜铃般的脆响里,云芷已退到丈外,袖中五雷符隐隐发烫:"玄霄一脉入门先修心诀,师叔若还记得'清心咒',当知晚辈为何施术。"她凝视着少年眉间若隐若现的黑气,那是魂体驳杂的征兆。
"清心咒?"莫千澜突然笑起来,笑声里混着夜枭般的尖啸,"千年前大师兄用'引魂钉'穿透我琵琶骨时,可曾念过清心咒?"话音未落,少年右腕竟浮现出三道焦黑剑疤——正是玄霄子独创的"断念三式"剑痕。
云芷指尖掐诀,案上青铜镜突然飞起,镜面映出双重虚影:左侧是莫千澜单薄的身形,右侧却是个身着道袍的清瘦男子,额角有道三寸长的裂痕,像被利剑劈开的星辰。
"命运编织者的丝线已缠住东荒七十二城。"右侧虚影开口,声音里掺着千年冰层的冷冽,"你瞧这镜中血丝——"他抬手拂过镜面,云芷赫然看见无数细如蛛丝的红线,正从镜心裂痕向四周蔓延,"每道都是即将崩断的命脉。"
惊雷在云层里闷响。云芷猛地想起三日前的天象:荧惑守心,血月掩昴,正是古籍中"大劫将临"的凶兆。她按住剑柄,却见莫千澜突然抱住头,冷汗顺着下颌滴落,在青砖上洇出诡异的太极图案。
"他快撑不住了。"虚影声音转柔,"魂体共生本就是逆天而行,若不想这孩子爆体而亡,就带我去青冥山。"
"青冥山?"云芷皱眉,"那里十年前就被划为禁地,门主说...有堕仙气息。"
"堕仙?"虚影发出苍凉的笑,"当年我为封印编织者,不得不吸纳他三成浊气。玄霄子为保道统清名,便将我打成堕仙——小丫头,这世间哪有非黑即白的魂体?"
镜中影像突然扭曲,莫千澜发出痛苦的呻吟。云芷咬牙撤去符咒,只见少年后颈浮现出半枚阴阳鱼印记,阴鱼部分漆黑如墨,阳鱼部分却泛着珍珠般的微光。
子时三刻,青冥山深处。
腐叶下渗出幽蓝荧光,云芷的剑刃切开藤蔓,眼前突然出现一座倒悬的石殿,殿顶镶嵌着七块菱形晶体,每块都缠绕着不同颜色的雾气:赤如凝血,青似枯骨,白若丧幡。
"是命运碎片。"莫千澜的声音沙哑却坚定,"每块碎片里都封着一城的命数。"他抬手时,袖口滑落,露出与镜中虚影 identical的腕间剑疤,"当年我用本命法宝将编织者的权柄斩碎,却没想到..."
"没想到大师兄会把碎片藏在禁地,任其沾染浊气?"云芷接过话头,目光扫过石殿中央的血色祭坛,坛上刻着复杂的锁魂阵,"这阵法...与玄霄派的'困魔阵'同源。"
莫千澜忽然剧烈颤抖,左半边身子覆满寒霜,右半边却渗出黑血:"他来了...编织者的触手..."话音未落,地面突然裂开,无数缠满银丝的枯手破土而出,银丝在月光下泛着珍珠母的光泽,正是传说中编织命运的"因果丝"。
"闭眼!"云芷挥剑斩向最近的枯手,剑气却如泥牛入海。莫千澜突然抓住她手腕,掌心烫得惊人:"用清魂镜照我眉心,你会看见真相。"
镜面贴上皮肤的瞬间,云芷只觉天旋地转。她看见千年前的凌霄子被十二道金符钉在天柱上,玄霄子持剑而立,道袍上染着触目惊心的血迹。
"师弟,非我不念同门之情。"玄霄子的声音里带着颤抖,"但天道不容异物,你吸纳了编织者浊气,若不死...东荒将万劫不复。"
"那就让我来当这个异物。"凌霄子咳出黑血,"用你的剑斩碎我的魂体,将碎片封入青冥山。待千年后劫数将近,自会有能承受因果之人..."
画面突然破碎,云芷回到现实,发现自己正握着剑抵住莫千澜咽喉,而少年眼中竟同时流转着金红双色:左瞳是凌霄子的星轨,右瞳是编织者的血纹。
"云师姐,"少年突然露出苦涩的笑,声音却分成了雌雄两道,"其实我早就知道...自己是半块容器。"他抬手握住剑锋,鲜血顺着剑身流下,在地面汇成奇异的符文,"集齐碎片需要活祭,当年师叔想当祭品,如今...轮到我了。"
云芷这才惊觉,莫千澜后颈的阴阳鱼印记不知何时已补全,黑白双鱼正缓缓转动,仿佛要将天地万物都卷入其中。她想起观中古籍的记载:"阴阳调和,方断生灭;双鱼同游,可逆天命。"
石殿外突然传来山崩地裂的轰鸣,血色祭坛开始震动,七块碎片同时飞起,在莫千澜头顶聚成命运罗盘。少年张开双臂,像拥抱情人般迎接那些流光,左半身的寒霜与右半身的黑血同时蒸腾,化作漫天星屑。
"别傻了!"云芷挥剑斩向罗盘,却被一道无形屏障弹开,"你会死的!"
"但东荒七十二城能活。"莫千澜的声音里带着释然,"师姐,你看这碎片里的血丝...其实是生命线。当年师叔用浊气养碎片,反让它们有了自我修复的可能。"他转头看向她,眸光里既有少年的清澈,又有老者的沧桑,"就像清魂镜的裂痕,既是伤,也是光进来的地方。"
当最后一块碎片没入眉心时,天地突然陷入寂静。云芷看见莫千澜的身影开始透明,却有两道流光从他体内飞出:一道是纯净的白光,正是凌霄子的残魂;另一道是带着金边的黑影,隐约可见编织者的轮廓。
"替我告诉大师兄..."白光凝成凌霄子的虚影,"浊气未必不能化清,就像这孩子..."他看向逐渐恢复人形的黑影,后者竟对着云芷颔首致意,"命运从不是死结,而是...需要勇气解开的绳扣。"
晨雾漫过青冥山时,云芷在废墟中找到昏迷的莫千澜。少年眉间黑气尽褪,后颈的阴阳鱼印记淡得只剩隐约痕迹。她抱起他时,听见衣袋里有细碎响动,掏出一看,竟是青铜镜的残片,裂痕处嵌着一丝微光,像新生的星辰。
山风掠过树梢,带来远处的钟鸣。云芷望向东方渐白的天际,忽然明白:这世间从来没有绝对的正邪,就像清魂镜既能照见真相,也会映出阴影。而怀中的少年,或许就是天道留给东荒的一线生机——用双生魂体的羁绊,在命运的裂痕里,种出新生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