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再睁开一点！对，就是这样！"
摄影师的声音在病房里回荡。沈熙然坐在病床上，背后垫着好几个枕头，身上穿着一件崭新的深蓝色衬衫——这是他母亲特意为今天准备的。苏雯站在摄影师旁边，不停地调整沈熙然的衣领和头发，仿佛这是某个重要的颁奖典礼而非病房里的生日拍照。
颜伯安安静地站在角落，看着这一切。今天是沈熙然十八岁的生日，在法律意义上，他成年了。但看着他那双比以前更加瘦削的手和略显凹陷的脸颊，颜伯安很难将这个虚弱的少年与"成年人"这个概念联系起来。
"伯安！过来一起拍！"沈熙然突然朝他招手，左手在空中划出急切的弧线。
颜伯安愣了一下："我...我不需要..."
"当然需要！"苏雯走过来，温柔但坚定地把他拉到病床边，"你是熙然最重要的朋友，怎么能不在成人礼的照片里？"
朋友。这个词在颜伯安心头轻轻刺了一下。自从那个雪球在他们之间打滚的傍晚后，两人之间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更多的眼神交流，更多"偶然"的肢体接触，还有那些说到一半就停住的话语。但谁都没有再提起那个夜晚，仿佛那只是一个美丽的梦。
"坐这儿。"沈熙然拍拍床边，左手明显比右手灵活许多——他的右臂肌肉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萎缩。
颜伯安小心翼翼地坐下，尽量不碰到沈熙然的腿。摄影师指挥着他们调整姿势："靠近一点...对，沈少爷，把你的手放在你朋友肩膀上...很好！"
沈熙然的手臂环绕着颜伯安的肩膀，重量轻得几乎感觉不到，但接触的部分却像被烙铁烫过一样鲜明。颜伯安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气，混合着一丝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
"笑一个！"摄影师喊道。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颜伯安不自觉地朝沈熙然的方向倾斜。后来当他看到那张照片时，会发现两人的笑容出奇地相似——嘴角微微上扬，眼睛里有光，但深处藏着一丝只有他们自己才懂的忧伤。
拍照环节结束后，护士们推着一个巨大的蛋糕进来，上面插着十八支点燃的蜡烛。烛光在略显昏暗的病房里跳动，映照在沈熙然的脸上，为他苍白的皮肤添了一抹暖色。
"许个愿吧，宝贝。"苏雯轻声说，手指轻轻梳理儿子的头发。
沈熙然闭上眼睛，长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颜伯安注意到他的嘴唇微微动着，像是在无声地说着什么。十八秒后——每支蜡烛代表一年——他睁开眼睛，用尽全力吹灭了所有蜡烛。掌声响起，沈熙然笑得像个孩子，尽管今天他正式成为了大人。
"许了什么愿？"一个护士好奇地问。
沈熙然神秘地摇摇头："说出来就不灵了。"但他的目光却越过人群，与颜伯安短暂相接，那眼神中包含的内容让颜伯安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蛋糕分发完毕后，苏雯播放了提前准备的视频——从沈熙然婴儿时期到确诊前的照片和视频剪辑。看着屏幕上那个健康活泼的男孩奔跑、打球、在舞台上表演，再看看病床上这个连自己吃蛋糕都需要帮助的少年，颜伯安感到喉咙发紧。
"我小时候还挺可爱的，对吧？"沈熙然不知何时注意到了他的表情，轻声调侃道。
颜伯安点点头，说不出话来
"嘿，"沈熙然用左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待会人都走了，我有话跟你说。"
颜伯安抬头，看到沈熙然眼中闪烁着某种决心，让他既期待又害怕。
随着夜幕降临，访客们陆续离开。苏雯是最后一个走的，她亲吻了儿子的额头，又对颜伯安点点头，眼神中包含着某种理解和信任。
"帮我坐到轮椅上好吗？"当病房终于安静下来，沈熙然请求道，"想去窗边看看月亮。"
颜伯安小心翼翼地帮他转移。沈熙然的体重比初见时轻了许多，抱起来几乎没什么分量。他调整好轮椅的角度，确保沈熙然能舒服地看到窗外的满月。
"成年了，感觉如何？"颜伯安试图让语气轻松些。
沈熙然没有立即回答。月光洒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分明的轮廓——高挺的鼻梁，微微凹陷的双颊，比以前更加突出的锁骨。十八岁的少年，身体却像个老人一样衰弱。
"说实话，"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我没想到能活到十八岁。"
颜伯安呼吸一滞。他们之前从未如此直接地谈论死亡。
"医生当初说...大概还有两到五年。"沈熙然继续道，眼睛依然望着月亮，"现在已经过去一年零四个月了。时间过得真快，是不是？"
颜伯安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所有的词汇都苍白无力。他只能伸出手，覆在沈熙然的手上——那只手曾经那么有力，现在却瘦得能摸到每一根骨头。
"我今天许了个愿。"沈熙然突然转向他，月光下眼睛亮得惊人，"想听吗？"
颜伯安点点头。
"我想看你的音乐会。"沈熙然一字一句地说，"不是在医院，不是在后台，而是在真正的音乐厅里，你站在舞台上，台下坐满了观众。我想看到那一刻的你...闪闪发光的样子。"
颜伯安的视线模糊了。他低下头，不想让沈熙然看到自己的眼泪。
"伯安，"沈熙然的手轻轻颤抖，但语气坚定，"我...我有话要对你说。其实早就该说了，但我一直害怕..."
"害怕什么？"颜伯安抬起头，让月光照亮自己湿润的脸。
"害怕改变我们现在的关系。害怕...成为你的负担。"沈熙然深吸一口气，"但今天，我成年了。而且...谁知道我还有多少时间..."
"别这么说。"颜伯安打断他，声音哽咽。
"不，让我说完。"沈熙然的左手紧紧握住他的，"颜伯安，我喜欢你。不是朋友那种喜欢，是...是想亲吻你的那种喜欢。"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颜伯安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响亮得像是整个医院都能听见。沈熙然的眼睛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澈，里面盛满了不加掩饰的期待和恐惧。
"我知道这可能很奇怪，而且我的情况..."
颜伯安俯身向前，用一个轻如羽毛的吻打断了沈熙然的话。他的嘴唇轻轻碰触沈熙然的额头，只是一瞬，却让两人都屏住了呼吸。
"不奇怪。"颜伯安退开后轻声说，"因为我也喜欢你。很久了。"
沈熙然的表情从震惊变为难以置信的喜悦，然后是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真的？"
"真的。"颜伯安微笑，"你以为我为什么每天给你弹吉他？为什么帮你藏雪球？为什么..."
他的话被沈熙然的拥抱打断。虽然力量微弱，但这个拥抱包含了所有的情感——喜悦、恐惧、希望和不舍。颜伯安小心翼翼地回抱，生怕弄疼了他。
"我为你写了一首新曲子。"分开后，颜伯安说，"叫《成年变奏曲》。想听吗？"
沈熙然点点头，眼中闪烁着期待。颜伯安拿起吉他，坐在他对面，开始弹奏。这首曲子开始是几个简单的音符，像是一个孩子的第一步，然后逐渐变得复杂，加入了他们共同的记忆——初次相遇的拘谨，秋千上的自由，音乐会上的震撼，雪球带来的欢乐。最后的部分是全新的，温柔而坚定，如同他们刚刚确认的感情。
曲终时，沈熙然的眼中噙满泪水，但脸上挂着最美的笑容。"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成年礼物。"他轻声说，"比电动轮椅还好。"
两人都笑了，笑声在安静的病房里回荡。窗外，月亮高悬，见证着这个特殊的夜晚——一个男孩成为男人的日子，两颗心坦诚相对的瞬间。
"你知道吗？"沈熙然突然说，声音中带着新的领悟，"成年不是关于你能活多久，而是关于你怎么活。今天，我感觉自己真正活过了一回。"
颜伯安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我们会一起活很多很多回的。我保证。"
雪球不知何时从它的藏身处钻出来，轻盈地跳到沈熙然的膝盖上，然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仿佛在认可这个新开始的爱情。在这个充满烛光、音乐和爱的夜晚，十八岁不仅仅是一个数字，而是生命最纯粹的礼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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