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沉从没想过自己会在一家母婴用品店里庆祝三十岁生日。
"蓝色还是黄色？"沈墨白拿着两条婴儿围嘴，表情认真得像在挑选手术器械。
"他更喜欢蓝色。"季沉不假思索地回答，随即意识到自己居然记住了这种细节。
这是他们在城西安全屋的第七天。楚月制作的神经抑制器效果出奇地好——小葡萄的脑部活动已经稳定下来，不再发出可被追踪的信号。猎犬似乎暂时失去了他们的踪迹，这让三人终于能够短暂地松一口气。
"那就蓝色。"沈墨白将围嘴放进购物篮，里面已经装满了婴儿辅食、尿布和几件小衣服。他今天穿着普通的牛仔裤和浅灰色毛衣，看起来就像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年轻父亲，完全看不出是基因编辑的超级人类。
季沉推着购物车，目光扫过货架上的商品。这种平凡的日常感对他来说陌生得近乎荒谬——一周前，他还是那个独来独往的信息佣兵，现在却在考虑该买哪种婴儿磨牙饼干。
"还需要什么？"他问道，声音比平时柔和。
沈墨白思考了一下："奶粉快用完了，还有...哦，小葡萄的沐浴露。"
他们转向洗护用品区。季沉注意到沈墨白走路时轻微的跛行——那是三天前一次小规模遭遇战中留下的伤，虽然已经缝合，但还没完全愈合。那次战斗中，沈墨白为了保护小葡萄，徒手挡下了一枚飞向婴儿车的弹片。
"你的腿..."
"没事，快好了。"沈墨白轻描淡写地说，拿起一瓶婴儿沐浴露闻了嗅，"薰衣草还是洋甘菊？"
季沉没有追问。他已经学会了尊重沈墨白那种近乎固执的自持。医生从不抱怨疼痛，就像他从不在小葡萄面前表现出任何负面情绪一样。
"薰衣草吧，上次那个他挺喜欢的。"季沉说，然后突然想起什么，"等等。"
他快步走向旁边的零食区，拿了一袋巧克力饼干扔进购物车。沈墨白挑眉看他。
"补充能量。"季沉耸耸肩，"你最近吃得很少。"
沈墨白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两人之间的空气突然变得有些微妙——这种日常的、近乎亲密的互动对两个习惯了孤独的人来说都太陌生了。
收银台前，季沉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屏幕，是灰狼发来的加密信息：【有新情报，猎犬找到了新追踪方法，可能与婴儿的基因标记有关。正在核实，两小时后安全屋见。】
季沉的表情没有变化，但肌肉已经本能地绷紧。他快速回复了一个确认码，然后将手机放回口袋。
"有问题？"沈墨白敏锐地问。
"灰狼有新消息，晚点说。"季沉压低声音回答。
结账时，收银员微笑着看向他们："宝宝多大了？"
"九个月。"沈墨白自然地回答，脸上浮现出那种季沉已经熟悉的"温柔爸爸"表情。
"真可爱！"收银员看着手机屏幕上沈墨白展示的小葡萄照片，"是像爸爸还是像妈妈？"
季沉正在掏钱包的手顿了一下。
"像他妈妈多一些。"沈墨白面不改色地回答，同时接过购物袋，"谢谢。"
走出商店，季沉忍不住问："你哪来的小葡萄照片？"
沈墨白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照片——那是小葡萄在安全屋拍的，被小心地裁剪过，看起来就像一张普通的家庭照。"准备充分是生存的第一法则。"
季沉摇摇头，嘴角却微微上扬。这种小细节再次提醒他，沈墨白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谨慎和复杂得多。
回安全屋的路上，季沉开车，沈墨白坐在副驾驶抱着已经睡着的小葡萄。夕阳透过车窗照进来，给医生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让他看起来几乎...柔和。季沉发现自己时不时地瞥向那个方向，然后迅速移开视线。
"今天是你生日。"沈墨白突然说，眼睛仍然看着前方的路。
季沉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你的驾照。上个月帮你处理伤口时看到的。"沈墨白轻描淡写地说，"三十岁，值得纪念。"
季沉从未庆祝过生日。在他的世界里，这种个人细节只会成为弱点。但沈墨白记得，这个认知在他心里激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不过是个普通日子。"他试图轻描淡写地回答。
沈墨白没有接话，只是神秘地笑了笑。
安全屋是一栋不起眼的联排别墅，外表普通，内部却配备了各种高科技安保系统。季沉将车停进车库，仔细检查了警报记录——没有异常。
楚月正在客厅工作，面前摊满了电路板和电子元件。看到他们回来，她抬头笑了笑："采购顺利？"
"嗯。"沈墨白小心地将小葡萄放进临时搭建的婴儿床，"抑制器情况如何？"
"升级到第三版了。"楚月骄傲地展示一个小巧的银色装置，"现在能屏蔽99%的基因标记信号，只要不进行血液检测，猎犬找不到他。"
季沉将购物袋放在厨房，然后检查了整栋房子的安防系统。一切正常，但他仍然感到一丝不安——灰狼的消息暗示猎犬找到了新的追踪方法，而他不喜欢未知变量。
晚餐是简单的意面和沙拉。沈墨白坚持要做一顿"像样的饭"，尽管他的厨艺仅限于煮熟食物。季沉发现自己居然吃得津津有味，甚至主动收拾了餐具。
"我去接灰狼。"饭后，季沉检查了一下手枪弹匣，"你们锁好门，按计划警戒。"
沈墨白点点头，眼神中有一丝季沉读不懂的复杂情绪："小心点。"
二十分钟后，季沉在约定的废弃加油站等待灰狼。夜色已深，加油站破旧的招牌在风中吱呀作响，投下诡异的阴影。他靠在车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一辆摩托车的声音由远及近。灰狼戴着全盔，穿着标志性的红色夹克，在季沉面前停下。
"老大。"他摘下头盔，露出那张年轻的脸，"情报确认了，猎犬确实找到了新方法——他们黑进了医院的基因数据库，正在交叉比对所有八到十个月大男婴的记录。"
季沉皱眉："小葡萄的记录不是已经清除了吗？"
"普通记录是清除了，但..."灰狼犹豫了一下，"他三个月大时做过一次基因检测，那份报告被单独存档在一个军方附属研究机构的服务器上。"
"该死。"季沉咒骂一声，"他们多久能查到？"
"最快明天中午。"灰狼递过一个U盘，"这里有详细情况和我们能争取的时间窗口。"
季沉接过U盘，突然注意到灰狼右手腕上有一个新的纹身——一个简单的三角形符号，与他在猎犬成员身上见过的标记极为相似。
他的警觉瞬间拉满，但表面仍然平静："做得好。先回安全屋，我们需要重新规划。"
灰狼点点头，重新戴上头盔。就在他转身的瞬间，季沉闪电般出手，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臂反扭到背后。
"老大？！你干什么——"灰狼痛呼一声。
"这个纹身，"季沉的声音冷得像冰，"什么时候纹的？"
灰狼的身体僵住了："只、只是个幸运符号..."
季沉一把扯开他的夹克领口，露出下面的微型通讯器，红灯正在规律闪烁——正在传输中。
"你给猎犬报信。"这不是疑问句。季沉感到一种冰冷的愤怒在血管中蔓延。背叛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但这次牵涉到沈墨白和小葡萄，这让他异常暴怒。
灰狼的脸色变得惨白："他们抓了我妹妹...我别无选择..."
季沉迅速评估了情况。如果通讯器还在传输，意味着猎犬已经知道这个会面地点，甚至可能已经...
他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安全屋的警报被触发。紧接着是沈墨白的紧急通讯请求。
季沉接通电话，同时用枪指着灰狼："情况？"
"猎犬，至少六人，从后方突袭。"沈墨白的声音异常冷静，但背景中能听到玻璃破碎和枪声，"楚月受伤了，我们需要立即撤离。"
"坚持五分钟，我马上到。"季沉挂断电话，转向灰狼，"车钥匙。"
灰狼颤抖着交出钥匙："老大，我真的..."
季沉没有听他解释，一记手刀精准地击中他的颈部动脉。灰狼眼睛一翻，软倒在地。季沉将他拖到加油站后面的储物间，简单捆绑后离开。背叛需要付出代价，但现在他有更紧急的事情。
车子在夜色中飞驰，季沉的大脑高速运转。安全屋暴露意味着他们需要立即转移，但楚月的伤和小葡萄的特殊需求让情况变得复杂。更重要的是，猎犬是如何在抑制器工作的情况下找到安全屋的？除非...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在他脑海中。
安全屋所在的小区已经警笛大作。季沉将车停在两个街区外，从后备箱取出战术装备——防弹背心，额外弹匣，还有几枚烟雾弹。他轻装上阵，沿着预先规划好的隐蔽路线接近房子。
后院的围栏处，一个黑影正试图潜入。季沉无声接近，一记精准的颈动脉压迫让对方无声倒地。前门处有两个警戒的猎犬成员，季沉从侧窗翻入，正好看到沈墨白抱着小葡萄从二楼滑下。
医生的动作流畅如舞蹈，一手护住婴儿，一手持枪，落地时几乎没有声音。但他没有注意到身后第三个猎犬成员的瞄准。
季沉没有思考，身体先于大脑行动。他冲上前，一枪击中那名猎犬成员的肩膀，同时将沈墨白和小葡萄推到沙发后掩护。
"楚月？"他简短地问。
"车库，伤不重但走不了。"沈墨白快速回答，同时检查小葡萄的情况。婴儿被包裹在特制的防弹背带中，出奇地安静，大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季沉点头："我掩护，你带小葡萄先撤。B计划集合点。"
沈墨白摇头："一起走。楚月已经启动了应急协议，房子两分钟后启动自毁程序。"
季沉挑眉——这个安全屋是他设置的，根本不记得有什么自毁程序。但此刻不是追问的时候。两人默契地分工，沈墨白抱着小葡萄在前，季沉断后，向车库移动。
车库里的情景让季沉心头一紧——楚月靠在一辆车旁，左腿被简易包扎，脸色苍白但意识清醒。更令人担忧的是，她正用枪指着沈墨白的后背。
"别动，白塔。"她的声音冰冷而陌生，"把婴儿交给我。"
时间仿佛静止了。季沉站在沈墨白身后两米处，枪口在楚月和沈墨白之间游移，大脑飞速计算着各种可能性。
沈墨白没有转身，只是轻轻拍抚着被突发状况吓到的小葡萄："从一开始就是演戏？"
楚月苦笑："不全是。我确实反对计划的转向，也确实帮助过林阳。但后来...他们给了我无法拒绝的条件。"
"什么条件？"沈墨白的声音异常平静。
"治愈我的渐冻症。"楚月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你知道那种感觉吗，白塔？看着自己的身体一天天死去，而你——你们这些完美基因的产物却永远不会理解。"
季沉注意到沈墨白的背部线条绷紧了："所以你出卖了小葡萄？"
"军方只需要数据，不会伤害他。"楚月的声音变得急切，"把婴儿给我，你们可以走。我保证。"
沈墨白突然笑了，那是一个冰冷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你知道吗，楚月？我一直在想猎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抑制器工作正常，我们也没有留下任何电子痕迹。除非..."他缓缓转身，"有人在他体内植入了第二个追踪器。"
季沉的枪口稳稳指向楚月："你给小葡萄注射的'稳定剂'。"
楚月的表情证实了这个猜测。她微微调整了持枪的姿势："时间不多了，白塔。自毁程序是真的，还有九十秒。"
沈墨白和季沉交换了一个眼神。某种无需言语的理解在他们之间流动。季沉几乎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下一秒，所有事情同时发生——沈墨白闪电般侧身，一枚小型装置从他手中飞出，黏在楚月脚边并立刻释放出刺眼的闪光和震耳欲聋的爆鸣；季沉则趁机冲上前，一记手刀精准击中楚月持枪的手腕，同时另一只手接住掉落的枪。
当楚月从眩晕中恢复时，发现自己已经被塑料手铐固定在了水管上，而季沉和沈墨白正带着小葡萄迅速上车。
"你们逃不掉的！"她嘶吼道，"整个网络都在找那个孩子！"
沈墨白最后看了她一眼，眼神中的失望和悲伤远比愤怒更深刻："再见，楚月。"
车子冲出车库的瞬间，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安全屋的自毁程序启动了，但不是爆炸，而是一种特殊的电磁脉冲，足以摧毁所有电子设备却不伤及周围建筑。季沉从后视镜看到整个房子陷入黑暗，心中对沈墨白的警惕又深了一层。这个男人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车子在夜色中疾驰，小葡萄终于在后座上哭了出来，小小的身体因惊吓而颤抖。沈墨白转身安抚他，声音恢复了那种温柔的语调："没事了，小勇士，没事了..."
季沉专注地驾驶，不时查看后视镜确认没有被跟踪。他们需要一个新的藏身处，而且要快。猎犬已经渗透到灰狼和楚月这个级别，意味着常规的安全网络已经不再可靠。
"我知道一个地方。"沈墨白突然说，仿佛读懂了季沉的想法，"往南开，去湖边。"
季沉没有多问，只是调整了方向。车内的气氛一时沉默，只有小葡萄渐渐平息的啜泣声。
"生日快乐。"沈墨白突然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季沉。
季沉惊讶地接过盒子，趁着红灯打开——里面是一枚精致的银色袖扣，表面刻着复杂的纹路，在路灯照射下泛着微光。
"防窃听和追踪，"沈墨白解释道，"我改造过的。本来打算晚饭时给你的。"
季沉盯着那枚袖扣，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胸口翻涌。在这个疯狂的夜晚，在背叛和逃亡的间隙，沈墨白竟然记得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
"谢谢。"他最终说道，声音比平时低沉，"不过下次别费心了，我对生日没什么执念。"
沈墨白微微一笑："每个人都有值得纪念的日子，季沉。特别是当有人愿意和你一起度过的时候。"
这句话在季沉心里激起一阵奇特的共鸣。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与任何人——更别说一个基因编辑的超级人类和一个携带机密数据的婴儿——建立这种联系。但此刻，在这辆飞驰的车里，他感到一种奇怪的归属感。
小葡萄在后座发出困倦的咿呀声，沈墨白转身去安抚他。季沉透过后视镜看到医生温柔地哼着摇篮曲，手指轻抚婴儿的小脸，那个曾经自称"第三十七号实验体"的男人此刻看起来如此...人类。
车子继续向南行驶，驶向湖边，驶向未知的明天。但此刻，季沉心中却出奇地平静。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银色袖扣，做了一个决定——无论沈墨白还隐藏着什么秘密，无论小葡萄体内藏着怎样的数据，他都会看到这一切走到终点。
因为不知从何时起，这已经不再只是一场任务或一次逃亡。它变成了某种更重要的东西——某种季沉还无法命名，却已经无法割舍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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