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灯光忽明忽暗,间隔很长。李响低头看影子,胸口黑线织成网,网眼处凝着黑粒,像没擦净的灰。
后排女人翻着病历簿,钢笔悬在纸上不动。她抬眼,纯白眼珠在暗处发亮,落在李响身上。
“第10位要上车了。”她说,“他问时间,别说真的。”
李响摸出手机,2点41分。离3点剩19分钟。他抬手按了按耳朵,指尖触到耳廓,稍定。
报站器响:“下一站,断碑。”声音低,像在地上滚。路线图新出“断碑”二字,刻痕深,像斧头凿的,边儿沾暗红碎屑。
车窗外是荒草地,草比人高,风过有声。里面立半截石碑,碑面花了,字看不清。
车门开,进来泥土和烂草味。穿中山装的老人上车,头发整齐,拄根光溜木杖,杖头无饰。投币时,黄铜硬币在投币口卡两秒才落,李响心跟着揪了两秒。
“小伙子,”老人走到李响旁边,停下,“劳驾,看眼时间?”
李响攥紧手机,屏幕亮着2点41分。他抬头,见老人眼角皱纹深,眼珠浑浊,却像能看透人。
“刚过12点。”李响说,声音有点紧。
老人点头,没再问,选了李响斜对过的座。坐下时,木杖往地板顿了顿,发出闷响。李响瞥见他裤脚沾着湿泥,泥里混着草屑。
女人在后排翻页,钢笔划过纸页,声轻。“他是守碑的。”她说,“碑上刻着遇难者名字,他总忘带眼镜,认不全。”
老人突然抬头,望向女人:“你看见我眼镜没?黑框的,掉碑那儿了。”
女人没应,低头写着什么。
李响看老人影子,投在对面座椅下,影子手里没有木杖,却握着半截石碑,碑面有字,模糊不清。
车开了,过断碑时,李响瞥见碑前有副黑框眼镜,镜片碎了,一只镜腿断了。
老人突然站起来,往车门走:“我得回去找眼镜。”
“还没到站。”李响忍不住说。
老人回头,眼角皱纹挤在一块:“碑在催了。”
车门没开,老人就站在门边,木杖顿地,一下下,声越来越响。
李响摸脖子,黑线爬到下巴了,勒得慌。他看手机,2点50分。
女人合上病历簿:“还有10分钟。”
灯光突然灭了,只剩窗外微弱的光。李响按女人说的,立刻闭眼,双手捂住耳朵。
耳边先是静,接着有细碎声响,像有人在耳边呼气。然后是说话声,很轻,像老人的声音:“小伙子,借个火?我烟掉碑那儿了……”
李响捂紧耳朵,指缝漏进点声,他咬牙没睁眼。
又有声音,像女孩:“叔叔,你掉的是这个吗?”
接着是老太太的笑,穿雨衣男人的嘟囔,戴帽子男人的报纸声……各种声音混在一块,往耳朵里钻。
他感觉有人碰他胳膊,凉的,像冰。又有人拽他衣角,力道不大,却扯得他身子歪了歪。
影子在地上动,李响闭着眼,能感觉到地面的光暗变化——影子在挣扎,像被什么东西拽着。
3分钟到了。
灯光“啪”地亮了。
李响睁眼,手还捂着耳朵。见车门开着,老人不见了。地板上留着他坐过的座,椅面沾着湿泥,泥印里有个眼镜形状的浅坑。
女人站在他面前,病历簿翻开,新一页写着:“第10位,症状:记忆缺损。”字迹干了,呈灰黑色。
“还有5分钟。”她说,“剩下3个,该一起上来了。”
李响摸脖子,黑线漫到脸颊,贴着皮肤,像细铁丝。他看手机,2点55分。
车窗外,不知何时起了雾,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