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在走廊里无声游荡，像一种挥之不去的阴霾。孟允棠的手指死死攥住冰冷的病房门把手，指节泛白，她发现自己骨子里对医院这个地方，刻着无法消弭的厌恶。
透过门上的小窗，她看见江妈妈正低头整理衣物，动作缓慢却熟悉，絮絮叨叨的模样与平日在家中为孩子们操劳时别无二致，只是那身影，比记忆中单薄了太多。
“霜见？”江妈妈抬眼望见门口的孟允棠，浑浊的眼中也迸发出一丝光彩，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笑容。
孟允棠推门进去，目光落在江妈妈银发间那枚已然褪色的旧蝴蝶发卡上，她还是那么珍视孩子们的心意。
“为什么不治了？”孟允棠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钱的事，我来解决。”
江妈妈枯瘦的手覆上她的手背，掌心粗糙的茧子传递着熟悉的暖意，却也透着虚弱，“霜见，你为院儿里做的，已经够多了。”
她声音轻缓，“我知道你每年都悄悄给院儿里打钱，最后的日子，我想回去，孩子们...太久没见我了，他们会害怕的。”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心头，孟允棠几乎是甩开了她的手，“您永远这样！三十年前是这样，现在还是！为什么就不能为自己多想想？”声音里是压抑多年的委屈和心疼。
江妈妈的眼神黯淡下去，盛满了歉意，“这些年，我最对不住的，就是你和小姝。”她叹息着，“小姝来得最早，跟着我吃了最多的苦，连念书的钱也都是自己咬牙苦出来的，还有你...”
她望向孟允棠，目光沉沉，“那年你要不是回来看我，也不会...”后面的话，哽在喉间，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孟允棠提包的手骤然收紧，指骨绷得发白，江妈妈掌心的温度似乎还烙印在她手腕上。
老人却轻轻掰开她紧握的手指，一根一根，耐心地揉着那僵硬的关节，仿佛在安抚一个执拗的孩子，“小姝总说，霜见你啊，绷得太紧了，像根随时会断的弦...”
她说着，从床头抽屉里取出一个洗得发白的布包。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叠孩子们的信件，最上面，躺着一只用彩纸新折的千纸鹤，稚嫩的蜡笔字在翅膀上歪歪扭扭地写着‘江妈妈早日回家’。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明年的春天，”江妈妈的目光投向窗外，声音轻得像梦呓，“现在，我只想回去，陪孩子们过这个元旦...”那双眼睛里的光，温软而平静，像初春消融的溪水，无声无息地漫过孟允棠心中所有尖锐的棱角与愤懑。
“最后一次。”孟允棠听见自己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带着沙哑的妥协。她反手紧紧握住老人布满褶皱的手，“这次必须听我的！回去后，按时吃药，好好休息，不许再偷偷帮孩子们洗衣服，”
话到最后，猝然哽咽，她猛地别过脸，看向窗玻璃上两人模糊重叠的影子，“否则...我就把您那些宝贝发卡，全都没收！”
江妈妈低低地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弯成温柔的月牙，指尖带着熟悉的亲昵，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你啊，还跟小时候一个样儿。”
门外，沈若琳死死捂住嘴，靠在同样眼眶通红的月姝肩上，两人屏息凝神，谁也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三人将江妈妈接回了孤儿院。深冬的寒气凛冽，她们却像归巢的倦鸟，日日窝在小小的院落里，谁都不愿离去。
月姝耐心地为小女孩们梳理漂亮的辫子，教她们整理自己的小天地；沈若琳常常拎着根小棍子，满院子追着最调皮的阿明“教训”，结束后，那小鬼头又会红着眼眶，把攥得汗津津、自己最宝贝的水果糖塞进沈若琳手里；孟允棠则接替了江妈妈在晾衣绳前的位置，笨拙却又认真地帮孩子们分拣、晾晒衣物，偶尔兴起，也会教几个感兴趣的孩子跳上一小段舞。
看着镜中自己给孩子们示范的样子，孟允棠忍不住想，要是给她别个小蜜蜂扩音器，她倒真像个有模有样的老师了。
有时她也会恍惚，如果当年没有踏上前往韩国的路，或许现在过的，就是这般平淡而踏实的生活吧？
夜晚，孟允棠回到自己那张小小的单人床边，看着鸠占鹊巢、各自霸占了大半张床的月姝和沈若琳，终于忍无可忍，“两位大小姐，是认不得自己的床铺了？”她故意拖长了尾音，“而且，你们的工作都不管了？”
沈若琳裹着厚厚的鹅绒被，像只大蚕蛹似地蛄蛹着凑近她，发梢蹭过孟允棠微凉的锁骨，“外面太冷了嘛，必须得跟姐姐们挤着才暖和！我的工作线上搞定就行啦，而且在这儿灵感爆发，出稿效率可高了！”
孟允棠转头看向月姝，“那你呢？我记得你不是在大企业当助理？这个节骨眼能请这么长的假？”
“我辞职了。”月姝咔嚓一声咬开瓜子壳，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某位大明星都能推掉所有活动，我们怎么不能偷个闲？”她屈指弹落窗棂上凝结的薄霜，玻璃映出三人依偎交叠的身影。
孟允棠睨她一眼，“受委屈了？还有，瓜子壳不许扔我床上！”
月姝摇摇头，赶在孟允棠发作前，眼疾手快地接住了掉落的瓜子壳，“没有，之前工资是挺高，但累人啊。干了八年，也攒下不少积蓄。后来老板越来越难伺候，老娘不伺候了，心气不顺就炒了他鱿鱼。”
孟允棠觉得不能再让这两人如此放肆，自己必须夺回主权，干脆也跳上床，挤进她们中间，叽叽喳喳地分享起今天在外面听到的八卦。
突然，一阵枯枝断裂般沙哑压抑的咳嗽声从门外传来。三个姑娘触电般弹跳起来！孟允棠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月姝慌乱间打翻了瓜子罐，沈若琳的平板“啪”一声滚落床沿。
江妈妈扶着那扇早已褪色的旧门框，“都快三十的大姑娘了，倒比三岁的娃娃还难哄睡。”她的声音带着无奈的笑意，却让三人瞬间红了脸，手忙脚乱地起身将她扶回房间，迭声保证立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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