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我眼里只有孩子们...”某个弥漫着清冷晨雾的清晨,江妈妈望着院子里追逐嬉闹的孩子们,忽然轻声开口。
那布满老人斑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孟允棠送来的药盒边缘,“其实啊,你、小姝、笑笑,还有这些孩子们...都是我的星星啊。”
她转过头,晨雾中那双眼睛异常清亮,闪烁着温柔的光,“现在我多有福气,能看着我的星星们一个个亮起来,多好。”
孟允棠喉头一哽,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接过她手中微凉的水杯。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有些爱,从来不是非此即彼的取舍,而是像深扎在泥土里的树根,在彼此无声的守望中,悄然将岁月的年轮,长成了温暖相依的形状。
元旦那天,孤儿院里洋溢着久违的热闹。天刚蒙蒙亮,孩子们就兴奋地爬了起来,照顾他们的阿姨们也喜气洋洋,说要给孩子们张罗一桌好菜。
月姝带着沈若琳出门采买年货,孟允棠则留在院里,指挥着这群叽叽喳喳的“小猴子”们装饰庭院。
看着眼前喧腾热闹的景象,孟允棠心底某个角落,竟奇异地生出一丝安定的暖意,这样的烟火人间,似乎也不错。
丰盛的晚餐过后,江妈妈把所有的孩子召集到小礼堂。在一片好奇的目光中,她竟拿出了准备好的红包。沈若琳没忍住,小声嘀咕,“红包...不是过年才发的吗?”
江妈妈佯装生气地诶了一声,难得带点孩子气的固执,“我乐意!我就想今天发!”
机灵的阿明第一个扑通跪在江妈妈面前,响亮地磕了个头,嘴里噼里啪啦蹦出一串吉祥话,逗得江妈妈眉开眼笑。其他孩子见状,纷纷有样学样,小小的礼堂里顿时跪倒一片,稚嫩的祝福声此起彼伏。
江妈妈也给几位辛苦操劳的阿姨们发了厚厚的奖金,叮嘱她们早点回去与家人团聚。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面前三个早已长大成人、却在她眼中仍是孩子的姑娘身上,故意板起脸,“怎么?嫌我给的少,不肯要?”
三人对视一眼,默默地在那早已磨得发白的水泥地上跪了下来。膝盖落地的轻响,与猝然坠落的滚烫泪水,在寂静中同时敲击着冰冷的地面。
然而,欢聚的余温尚未散尽。第二天深夜,病房里心电监护仪上那代表生命的绿色波纹,终究拉成了一道冰冷平直的线,无声地汇入了永恒的银河。
月姝把脸深深埋进江妈妈尚存一丝余温的手掌里,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孟允棠的泪水大颗大颗地砸落,晕开了手中病历单上冰冷的墨迹。
窗外,细雪不知何时悄然飘落,如同银河倾泻的星尘,无声地、温柔地覆盖了这片刚刚失去星辰的人间。
一月的第一个周末,天空依旧飘着细碎的雪,青灰色的瓦檐上积着薄薄一层素白。江妈妈的追悼会就在她倾注了毕生心血的孤儿院小礼堂举行。
从这方小小院落里走出去的孩子们,如同归巢的倦鸟,从四面八方赶了回来。他们带来了各式各样的文具、玩具,将平日里略显空荡的院子填得满满当当,空气中弥漫着哀伤却又温暖的怀念。
孟允棠正蹲在冰冷的石阶上,耐心地为四岁的朵朵系紧松开的鞋带。寒风冻得她指尖通红,她却浑然不觉,暗红色的毛衣领口不经意蹭着孩子柔软的小辫子。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带着室外凛冽寒气的熟悉身影走了进来。姜柚宁裹着羊绒大衣,脚步在孟允棠身后顿住,她弯下腰,温暖的指尖轻轻覆上孟允棠冻得发红的手腕,声音里浸满了化不开的心疼,“手都冰成这样了...”
月姝从里间捧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递到姜柚宁面前,“柚宁,这些...你比较懂行,帮我们看看吧。”
姜柚宁接过,一页页仔细翻阅。文件里,房产过户的各项手续、公证材料一应俱全,落款日期清晰地停留在三个月前...显然是老人在自知时日无多时,便已冷静周全地做好了安排。
“江院长...应早有打算。”姜柚宁的声音有些发涩,“准备得非常充分,还专门请了专业人士立了遗嘱做了房产公证。继承人...”她抬眼看向月姝,“是你,月姝姐。”
变故发生在肃穆的午后。
沉重的铁门被猛地踹得哐当作响!一个浑身散发着浓烈酒气的男人撞进院子,羽绒服拉链半敞,露出里面油腻腻的衬衫领子。
他旁若无人地直冲人群中央,劣质烟草和白酒混合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熏得人皱眉。
“我姐的遗产凭啥没我的份儿?!这房子是我爸妈留下的!一群没爹没妈的野种,也配跟我抢?!”嘶哑的吼叫撕裂了哀思的氛围。
月姝眼神一凛,迅速转身低声交代旁边的阿姨带所有孩子回房间。门扉轻轻合拢的瞬间,孟允棠清晰地捕捉到身后传来一声极力压抑的、小兽般的抽泣,她听出了那是朵朵的声音。
“这么些年,你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孟允棠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冷冷钉在男人那张油光发亮、写满贪婪的脸上。十年前那个雨夜的记忆,带着同样的恶臭和刺鼻的血腥气,瞬间冲破闸门,汹涌地淹没了她。
“孟允棠?!”男人踉跄着逼近,浑浊的眼珠因酒精和愤怒布满血丝,“你倒是会躲!”他喉间溢出怪异的嗬嗬笑声,突然抬手,直指向供桌上江妈妈温和的遗像,“看看你身边的人,给你起名字的、护着你的,哪个落着好了?嗯?!”
一股寒意夹杂着暴怒直冲头顶,孟允棠向前一步,挡在遗像前,声音冷得像结了冰,“是啊,你不应该最清楚吗?十年前你没能捅死我,就该想到有今天!从前你得不了手,现在,更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