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洒满校园操场,云生和同学们围成一圈跳皮筋,笑声如银铃般清脆。远处传来徐老师的声音,带着几分温和的严肃:“云生,到办公室来一下。”
她停下动作,手心里还攥着刚才跳皮筋时留下的汗渍。忐忑地推开办公室的门,“报告——”声音拖得长长的,目光在屋内扫过一圈,最后定格在徐老师的办公桌上。
“进来吧。”徐老师抬起头看向她,语气比平日里少了些严厉,多了一分柔和。他将一张签好的请假条递给她,“你爷爷生病了,去校门口等一会儿,你叔叔会来接你。”
云生愣了一下,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一时没反应过来。“好……”她轻轻点了点头,指尖微微发颤地接过那张纸条。早上明明还看见爷爷穿着旧衬衫,笑嘻嘻地挥手送自己上学,怎么突然……
也不知道要离开多久,她回到教室收拾书包。小伙伴们凑过来七嘴八舌地问:“你怎么啦?”“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云生只是摇摇头,嘴唇抿成一条线,最后随口编了个理由:“家里的小羊跑丢了,我要回去找它。”
走出校门,她坐在石墩上,双手环抱住膝盖,看着远处空荡荡的道路。等了许久,才听见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叔叔骑着摩托车来了。车很高,她费了好大的劲才爬上去,屁股刚坐稳就抓紧了扶手。一路上,两人沉默无言,只有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到了医院,下车的时候,脚下一滑,她摔了个踉跄。“你怎么这么蠢呢?”叔叔皱着眉低声抱怨了一句。云生拍拍身上的灰,心里憋屈得不行,却也没说什么,只能跟着他的步伐往病房走去。
穿过几条长廊,消毒水的味道越来越浓烈,直冲鼻腔。推开病房门,爷爷正躺在病床上,看到她来了,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阿生……”
云生看着爷爷瘦削的手背插着针管,血管凸起得像干涸的土地,眼眶瞬间湿润了。“爷爷……你疼不疼啊?”她的声音轻轻颤抖着,像是怕惊扰了这片沉寂的空气。
爷爷的眼底泛着温柔的笑意,轻声说道:“这有什么好疼的?不过就像小蚊子轻轻一叮罢了。”
云生满是担忧地注视着他,眼神中写满了不安。医生将叔叔叫到了走廊尽头,她也悄悄尾随而去。只听医生低声说道:“他的病情已经急剧恶化,必须尽快安排手术,否则……”话未说完,却已让人感到一阵沉重的窒息感笼罩在空气中。
叔叔问:“手术要多少钱?”
医生的目光在报告单上短暂停留,随后抬起眼帘,平静地开口:“手术费用……大概需要二十万。”他的声音不带丝毫波动,但这句话的分量却如同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悄然压在了空气中。
“二十万?”叔叔的脸瞬间沉了下来,怒骂出声,“他娘的!哪家黑心医院竟要二十万,这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
医生没理他,转身走了。
电话那头,叔叔的声音显得有些犹豫和沉重。婶婶听完,顿时怒火中烧,嗓音里带着几分颤抖与无奈:“二十万?你是要我们全家的命吗!”短暂的沉默后,她的语调稍稍平复了一些,:“棺材不用买太好的,买个便宜的就行,能省一点是一点,毕竟小宝还要上学呢……”
云生再也无法继续忍受,强忍着泪水转身跑回病房找爷爷。只见爷爷因为连日操劳,此刻正疲惫地睡去。望着那安详却又略显憔悴的面容,云生咬紧嘴唇,悄然退了出去。她飞奔到走廊尽头,重重地跪在刚才那位医生面前,额头狠狠磕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爷爷!”稚嫩的声音中带着哽咽,九岁的女孩脸上满是泪痕,湿润的痕迹将脸颊划得斑驳不堪。
这一幕引得四周人群纷纷驻足,指指点点间,言语如利刃般交织成网,将她的自尊狠狠碾碎在尘埃之中。医生试图伸出手将她搀扶起来,可她却依旧跪在那里,额头一次次重重磕向冰冷的地面,声音里带着哽咽与绝望:“求求你,救救我爷爷吧……求求你……”
“求求你,救救我的爷爷吧!他可是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了。”小姑娘泪眼朦胧,声音因过度的焦急而微微颤抖。她紧紧攥着衣角,仿佛那是一个濒临溺水的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每一道语气里都透着无法忽视的恳切与绝望。
楼道里,只余下少女颤抖的啜泣与断续的求情之音。忽然,一个男人猛地闯入人群之中,将她粗暴地从围拢的人群中扯了出来。“你他妈的还有没有一点廉耻?你看看,你把我们家的老脸都给丢尽了!”话音未落,他的手已高高扬起,随之而来的是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落在少女的脸颊上。
云生捂住发烫的脸颊,硬生生止住了啜泣。她咬紧牙关,双眼怒瞪着他,语气中满是失望与愤慨:“爷爷常教导我,为人处世当以孝为先。可你呢?你哪点尽孝?!你根本就是我们云家养大的白眼狼!”
“竟敢如此顶撞我!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跟你那个不知廉耻、随意攀上别人床铺的母亲简直如出一辙!”男人怒不可遏,甩下一句冰冷刺骨的话后,便愤然离去。
她依旧瞪着眼前这个人,目光如刃,似要将他的灵魂剖开、看透。可她的世界里此刻只有爷爷,再容不下其他。眼周早已红肿,她捂住疲惫的眼皮,失魂落魄地走回病房。爷爷还在沉睡,平稳的呼吸声填满了寂静的空间。她轻轻打开床头的小灯,那微弱的光芒映照在课本上,也映出了她紧抿的嘴唇。她试图用公式与数字麻痹自己,却突然听见病床上传来细微的动静。老人翻了个身,脸朝向了她。云生怔住,借着昏黄的灯光,她清楚地看见——爷爷眼角滑落了一颗晶莹的泪珠,在苍白的脸庞上留下一道湿痕。
云生顿感惊慌,急切地追问:“爷爷,您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他的声音因担忧而微微颤抖,眼中满是掩饰不住的焦虑。
老人轻轻眨动干涩浑浊的双眼,嗓音沙哑而迟缓:“我梦见秀红了,她跟我说,她好想我……”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仿佛那遥远的记忆正一点点从时光深处浮现。秀红,是云生早已离世的奶奶,这个名字在此刻被提起,如同打开了一扇尘封已久的大门,让人心头泛起阵阵酸楚。
她用双手轻轻托住爷爷枯瘦的手,感受到掌心传来的微弱温度。爷爷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声音里带着岁月的沉重:“娃儿啊,别埋头写了,上来陪陪爷爷吧。”
云生乖顺地关掉小灯,脱下鞋子后轻手轻脚地爬上病床。方才哭泣带来的疲惫,在爷爷宽厚而温暖的怀抱里渐渐散去,没多久便沉入了梦乡。而爷爷随后低低呢喃的话语,如同夜风般温柔,却再也无法传入她已然安睡的耳中。
清晨的凉意透过窗缝渗入,她是在一阵彻骨的寒意中醒来的。爷爷依旧保持着昨夜的姿势,手臂环抱着她的后脑,然而此刻,那只手却冰冷得如同寒冬里的石块,毫无温度可言。更令人不安的是,他整个人仿佛被冻结了一般,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僵硬。她猛地回过神来,迅速将盖在身上的外套披好,然后屏住呼吸,颤抖着将手探向老人的人中。一秒、两秒……时间像被拉长的橡皮筋,每一瞬都沉重得让人窒息。十秒过去了,二十秒、三十秒……直到整整一分钟,他的胸膛始终没有丝毫起伏,连一点微弱的气息也未曾触及她的指尖。“爷爷——”那一瞬间,她的声音撕裂了寂静的房间,带着无法掩饰的慌乱与恐惧,呼唤声在空气中久久回荡,却再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爷爷你说过周六要带我去游乐场的,我还从来没有去过游乐场。”
“爷爷,连你也抛下我离开了。”
最爱她的爷爷病逝,到了云朵的另一边,尽管她叫得再撕心裂肺,爷爷也叫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