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吟砂

陆昭的钢笔尖悬停在《莫高窟第465窟病害记录表》上方，一滴墨水洇开，化作一小团乌青色的污渍。监控屏幕散发的蓝光映照在她苍白的脸上，荧光笔圈出的数字随着晨昏线的变化而忽明忽暗——第十七峰骆驼驮载的物体，在数字化扫描图中比上个月扩大了37%。

实习生小满抱着紫外线灯管探进半个身子，马尾辫梢沾着鸣沙山特有的金砂。

顾满“陆老师，秦队长说今天要封闭窟区，说是沙尘暴预警……”

陆昭“正好，我需要三个小时静校时间。”

陆昭抬手将垂落的发丝别回耳后，翡翠耳钉在石窟幽光里泛起一丝冷意。窟檐下的铁马铃突然叮咚作响，西北风裹挟着初雪前的干冷砂砾，在唐代地砖上簌簌游走。修复刀划过壁画酥碱部位时，陆昭隐约闻到一种腥甜的气息。这不对劲，矿物颜料经年沉淀的苦香中不该掺杂血肉的温度。然而下一瞬，刀尖打滑，她的食指传来一阵刺痛，一滴鲜红的血珠坠落在摊开的摹本上。

那骆驼背上的水晶棺，在这一滴血中浮现出新的纹路。

陆昭的呼吸微微停滞，凝结在防尘口罩里。昨日亲手拓印的摹本上，分明只有模糊的几何图案，此刻却清晰显现出棺内少女的轮廓——那对鎏金琵琶形耳坠，正随着血液晕染在她眼前轻轻摇晃。

“嘶——”小满的尖叫混着铁门撞击声刺入耳膜，女孩踉跄着摔在监测台前，指尖颤抖着指向屏幕。

顾满“陆老师！红外监控……凌晨三点十四分，画里的胡商……在动！”

九宫格监控画面中，第七个分屏正在回放夜视录像。戴着卷檐虚帽的粟特商人缓缓抬起右手，掌心向外平推的动作在红外成像中拖出残影。陆昭突然按住右肩，羊毛衫下的皮肤传来灼烧般的刺痛。

小满的瞳孔在窟内昏光中急剧收缩。

顾满“您肩膀……”

更衣镜里，青紫色手印如同从血肉中生长出的壁画颜料，每一道纹路都与画中商人掌纹严丝合缝。窟外传来科考队长秦川的吼声，陆昭迅速套上冲锋衣遮住瘀痕，但摹本上的血珠却在这时突然沸腾起来。

焦褐色的古粟特文从纸面渗出：**丑初三刻，莫教画影沾身。**

子时的敦煌坠入靛青色深渊，鸣沙山脊线却泛起诡异的银白。陆昭蜷缩在研究院值班室的转椅上，右肩淤痕在台灯下蒸腾着矿物光泽。那本染血的摹本正在抽屉里发出细碎响动，像有无数沙粒在纸面游走。

手机屏幕显示02:47，秦川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还在闪烁

秦川【全体撤离完毕，你最好解释下465窟的监控故障】

铁马铃骤响的刹那，陆昭的翡翠耳钉迸出蜂鸣。抽屉自动弹开的瞬间，她看到摹本上的粟特商队正在月光下蠕动。水晶棺少女的耳坠突然脱落画纸，化作实体坠向地面——

陆昭本能地伸手去接。鎏金耳坠穿透掌心的瞬间，465窟方向传来羯鼓声。

砂砾开始逆飞。

研究员证啪嗒掉落，蓝底证件照上的她突然变成头戴幂篱的胡女。陆昭撞开值班室木门，望见莫高窟崖壁上的数千洞窟同时亮起烛火，九层楼飞檐下悬浮着倒流的银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