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历往前推进一千年,3025年,我离开了地球。
事实上我已经是最后离开地球的一批原住民了,我坐在星际巡航站,等待离开地球的载人舰。
这里人声鼎沸,舰队来来往往,每分钟都有回鄂省的载人舰,我却始终没有登舰。
来旅游的人讨论着是去海底还是山巅。
海底新投放了几亿年前泥盆纪时期的胸脊鲨,星际生物AI再生公司(一般简称为星生生)表明,地球生物研究院(即地生院)已经在全力研发,使更多的泥盆纪生物通过AI实现再生,也许在不久的将来,泥盆纪最具代表性的海洋巨兽邓氏鱼也会重新面世。
一群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刚下载人舰,凑在巡航站的饮品店排队。
叽叽喳喳地说着本次旅行的计划。
“哀牢山自然生物保护区的那个水狮蟒真的有那么难找吗?这次要是找不到又要多待几天,磁铁酒店多贵啊。”
水狮蟒是星生生开发哀牢山景区投放的、也是世界上第一个通过AI再生的传说级生物,投放时间已有数年,却仍覆盖着一层神秘的面纱。
因为其温变和拟态的特性,导致热传感和肉眼都很难发现其踪迹,连照片都难以识别拍摄。
星生生的版权意识空前强烈霸道,只允许游客用3D手段记录,而它们的官方正品6D建模周边限量出售,还定价奇高,更不要说从黄牛手上买,更是普通家庭难以购入的天价。
也许这就是拥有联合国授权的资本吧。
“要不咱们租个AI导游吧,普通的定位器找不到,导游还找不到么?”
“自然生物保护区最大的乐趣在于寻找的过程,直接带着导游杀过去还有什么意思?”
"我想去神农架景区,那边有水猴子,小时候听我太姥念叨过。拜托,都什么年代了,那水里根本就没投放过这种东西,难道还有生物能在什么都没有的卫星上凭空出现吗?我怎么会被拖进水里。"
“哎呀他们那个年代就是喜欢怪力乱神,总是传一些虚头八脑的东西,现在都已经开始论证水狮蟒就是蛟龙了呢。”
水狮蟒,顾名思义,是一种水生的凶猛巨蟒,因为其长长的触须,带有鲇鱼类特征和头骨的两块拟角被认为是哀牢山流传最广的蟒蛇化蛟传说中的蛟。
星生生投放的水狮蟒可以根据环境改变形态,与其说身上的是鳞片,不如说是甲片,坚硬无比,上面有一层厚角质,可以根据水底的折射呈现出不同的颜色达到拟态的作用。
出水后露出的甲片本来的颜色又像是岩石层,喜欢栖居在潮湿的岩石上,身体紧紧贴合岩石的曲线,很难被发现,虽然被投放进了景区,但仍有许多人数次进入哀牢山而寻之不得。
论证水狮蟒是蛟龙一说,也并不是空穴来风。
因为,水狮蟒身上本来就是根据所谓“蛟龙”的基因进行AI再生的。
而蛟龙基因及骨骼残片正是来自于我所就职的未知生物研究所。
哦,准确地来说,是之前就职的。
就在几天前,我失业了。
“不管了来都来了这次一定要找到,反正咱们这么多人AA一下磁铁酒店也不算很贵。”
他们还在讨论要不要去一趟神农架景区,还是那句话,来都来了。
我终于放弃枯坐,插了句嘴:“神农架景区现在还在封锁试投放,去了也看不见水猴子。”
有人接话:“真的吗?谢谢姐姐,不然我们就要白跑一趟了,你怎么知道呀?现在不都在报导宣传吗?”
饥饿营销而已,碰壁的人越多,造势就越大。
星生生才不会管去的人会不会白跑一趟,有没有损失呢,反正只是部分景区封锁,不是还有没封锁的地方吗?来都来了,正好创造消费。
自从传说级生物开始宣传之后,神农架景区周边的旅游收支翻了好几番。
这可是神农架第一次投放传说级生物。
对方见我一个人也不像是来旅游回去的,惊喜道:“你不会是星生生的工作人员吧!”
我撇撇嘴,年轻人真没眼力见。
星生生刚把我整失业,我恨不得把对方视为毕生之敌。
跟它扯上一点关系我都觉得晦气,偏偏这年轻人还一副羡慕的样子。
我没说话,拖着老旧的行李箱跨步进了即将要出发的载人舰。
后面的年轻人嘟囔着什么我也没听清。
在载人舰上随便挑了一个胶囊舱躺下,输入目的地,舱门自动识别身份信息,从用户星际银行扣款。
虽然现在科技发达,可到底是星际穿梭,回鄂省卫星的时间并不短,足以让我在载人舰上睡个好觉了。
我已经十几年没有去过地球以外的地方了。
十几年间载人舰新旧更替也很快,我所乘坐的最新一代载人舰检索到我是第一次乘坐后,触发新用户乘坐指南。
“现在为您介绍本次载人舰的使用方式,温馨提示,初次乘坐请勿跳过或忽视,若因自身原因导致的错误,一切后果皆由用户自行承担。旅途中有任何操作上的问题,请随时呼叫AI助手,本助手将全程为您服务。”
最新一代的载人舰采用固定航线,在途径鄂省所在的人造卫星后,同一目的地的胶囊舱将组合成飞碟,驶向目的卫星。胶囊舱将在最终目的地附近脱落,全自动驾驶到准确的定位点,并在扣款完成后自行回归到附近的栈点,等待栈点的载人舰整合。
比起十几年前省去了至少两道中间换乘的流程,价格也比十几年多出了两倍不止,毕竟花钱买的就是服务,省去的就是时间成本。
想起自己的银行存款,不禁有点肉疼,早知道就待在那儿再等几趟,繁琐点怎么了,我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原本郁闷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儿,在烦闷中沉沉睡去。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耳边响起柔和的唤醒声:“亲爱的旅客,您的目的地已到达,请收拾好自己的行李物品出舱……”
骤然从地球的原始环境中出来,我只觉得浑身不适应,面前的住房熟悉又陌生,大门倒是比我更快认出了对方,门上出现一道光膜,显示仅限户主通过。
家的外观变了,内部却一切如旧,全屋智能家居只要有太阳能就能维系整个住房的运转,保证我不管什么时候回来都能体会到家的温暖。
“小主人比预计回家时间晚了6个小时,请问是遇见什么阻碍了吗?“
“检测到您的饥饿程度百分之二百,妈妈菜谱正在启动制作,临时能量补充--巴掌盒饭正在加热,是您最喜欢的妈妈牌红烧肉,预计三十秒后可以用餐,饮用水已为您准备好,家中储备饮品如下,请选择……”
“请您更换家居服,是否选择现在用餐……”
直到胃被填满产生饱足感,我才有一种心落到实处的踏实。
我努力消化着失业的失落,未知生物研究所作鸟兽散的荒凉,以及即将开始新生活的恍然。
一切发生在几天,尽管研究所所有的研究员都为此而努力了好几年,也避免不了地球生物研究院研究出一个又一个的传说级生物,直到取缔未知生物研究所。
所有的研究员都要被遣送回原籍,当然也有第二个选择,那就是加入星生生。
更多的同事选择第二个,在签署完保密协议后,被分配到地球生物研究院,继续自己的研究工作。
这无可厚非,作为世界排名前几的国际公司,财力雄厚,很少有人能够拒绝他们给出的待遇。
正如巡航站的小年轻所羡慕的那样,进入星生生就等于从此再也不用为钱财发愁,这是个公认的事实。
就连在地球各景区工作的普通职工,哪怕只是检查卫生死角的保洁组,都有超出正常工资水平的底薪和社会保障,连实习的待遇都丰厚非常。
我一开始还不明白,为什么之前所有人还同仇敌忾,决定抗争到底,却在取缔文件下发的一瞬间土崩瓦解。
巡航站静坐的六个小时,我想通了,这是一场漫长的拉锯战,也许很多人早就累了。
我理解他们的选择,只是希望他们真的遵守保密协议,不要参与研究所曾涉及的研究。
尤其是——这些传说级生物的AI再生研究。
水狮蟒被再生出来的时候,星生生曾经邀请我们去参观过,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可我至今忘不了第一次见这个、可是说再生、也可以说是新生的生物体时,巨大的震撼。
巨大的模拟哀牢山水生环境的密闭空间,进入的时候根本看不见里面除了清水生物之外的动物,直到一只鸡被投进水里,挣扎的动作终于让我们研究了很多年的未知生物现行。
突起的石头在石壁上滑动,足球大小的头颅伸出,一口就将鸡吞吃入腹,此时肉眼只能看见水波洇出的鳞片形状,这还是因为我们站在纵切面的视角,如果从水面往下看,更是极难发现水里有巨蟒。
巨蟒根据投放的鸡鸭游到岸上,粗粝的鳞片终于显现出真实的模样,像片岩一样规律地排列,上面还有斑驳的横纹,就算捡到这东西的鳞片,也会真的以为这是块岩石。
它是我们根据骨骼残片研究了这么多年、模拟出来的蛟龙形象,更为具体,完美到无懈可击。
它出现的那一刻,我们尝试模拟了这么多年的形象具象化了。
甚至让我怀疑,我们之所以只找到了骨骼残片,是不是因为忽略了旁边的石头,是解密的关键,是蛟龙的鳞片?
地生院的研究员带着一丝轻蔑又虚伪的笑,这丝笑仿佛在鄙薄,我们是一群原始人,土包子,为了无谓的坚持而坚持。
他镜片后是俯视的眼眸,双手交叠在小腹:“这就是你们的……那个,取名为‘一号蛟‘的东西。”
“哦,不对,根据联合国法律规定,先发现和创造的人有命名权。”
“它已经被正式命名为,‘水狮蟒'了。显然你们的研究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这并不是什么新的两栖类动物,根据数据比对,它就是蟒属生物。”
他冷笑了一声:“还真的以为这世界上有龙啊,可以让蟒属生物飞上天?”
我清楚地感知到了,自己的理想在动摇。
如果通过AI再生技术就能更快更准确地复苏一号蛟,研究所又何必花费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在生态保护区一寸寸地摸排寻找它们的痕迹。
跟地生院的研究进度比起来,我们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慢得像蜗牛跟汽车赛跑。
于是在第一个传说级案例取得巨大成功之后,联合国逐渐开放权限,将研究所的部分研究成果提供给地生院,直到研究所彻底被取缔,一切资料由地生院接手。
人们已经不再满足于琳琅满目的灭绝生物了,许多近代灭绝生物被再生后泛滥,成为日常随处可见的普通生物,泯然众人。
人们想要探索更多更广阔,更奇妙更难以复刻的东西。
就像古代的神话传说中的生物。
人们常说,从古代流传至今,总有蛛丝马迹。
龙的传说流传了那么多年,这么多的民间形象几乎都归于一统,甚至在曾经的直播影片中也出现过龙的身影,就这样被记录下来。
那还有什么不可能呢?
我时常在想,如果有一天这些传说中的生物全部都被再生出来,那么下一步,人类的手又将伸向何处?
失业后的生活混混沌沌,我努力适应着在卫星上生活。
三天后,一封聘书从我的传信机中吐出来。
传信记里的纸张材料组合变换,折合出一张正式的聘书,传信记将一次使用权的公章打上聘书的一角。
我正式被分配到鄂省第一高级中学,成为高一A班的一名生物老师。
成为一名生物老师,按照我的履历来讲,是实在是屈才。
可我知道,能被分配到第一高中最好的班级,已经是所长为我多番斡旋,争取来的最好的条件了。
谁让我是反对取缔派中最激进的顽固分子呢。
我不得不去应付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