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老槐树又开花了,洁白的花瓣簌簌落在青石板上,像极了那年母亲鬓角的白发。
我攥着皱巴巴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冲进家门时,母亲正在昏暗的厨房里揉面。蒸腾的热气中,她佝偻的脊背像一张拉满的弓,围裙上还沾着昨夜摆摊卖煎饼留下的油渍。
"妈!我考上了!"我扬着通知书,声音里满是骄傲。母亲的手突然顿住,面粉扑簌簌落在案板上。她转过身,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光,粗糙的手掌在围裙上擦了又擦,才颤抖着接过那张纸。
那天晚上,母亲把存折递给我时,我才知道她这些年竟攒了三万块。"不够的话,妈再去借。"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却被存折上密密麻麻的存款记录刺痛了眼——全是五块、十块的进账。
开学前一天,母亲执意要送我去车站。她背着我装满衣物的编织袋,走在坑洼的巷子里,脚步却比往常轻快。当检票口的广播响起,她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油纸包:"拿着,你最爱吃的槐花饼。"
我嫌她丢人,草草接过就往人群里钻。回头的瞬间,看见她站在原地,白发在风里凌乱,手里还攥着我忘在长椅上的围巾。
大学四年,我很少回家。我忙着参加社团,结交新朋友,学着用香水掩盖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煎饼味。每次打电话,母亲总是说"家里都好",直到有次辅导员说家里发了加急电报。
推开门时,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父亲坐在床边,手里捏着医院的缴费单,见我回来,重重叹了口气:"你妈舍不得用进口药......"
病床上的母亲瘦得脱了形,曾经圆润的脸庞凹陷下去,化疗让她掉光了头发。我强忍着泪水,握住她冰凉的手,她却挤出个笑容:"傻丫头,哭啥?妈就是想你了。"
那天夜里,我在母亲枕头下发现个布包,里面整整齐齐叠着我从小到大的奖状,还有个褪色的笔记本。泛黄的纸页上,歪歪扭扭记着:"今天丫头说想吃红烧肉,多打几份工就能买肉了""丫头考上大学了,再苦也值了"......
泪水滴在纸上,晕开了字迹。原来这些年,我嫌弃的煎饼摊,是母亲踩着三轮车跑遍半个城才找到的好位置;我嫌土气的编织袋,是她熬了几个通宵亲手缝制的;我不屑一顾的槐花饼,是她凌晨三点就去摘最新鲜的槐花......
母亲终究没能等到我毕业。葬礼那天,老槐树的花突然全落了,洁白的花瓣铺满了送她的路。我捧着她生前最爱的槐花饼,跪在坟前哭得肝肠寸断。
如今,我在城里有了体面的工作,却再也吃不到记忆中的槐花饼。每当夜深人静,我总会想起那个佝偻着背的身影,想起她藏在皱纹里的爱。有些遗憾,终究是要用一生去偿还。
“生活怎么可能万事顺心,遗憾,才是生命的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