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十二点十七分，一声尖锐的惊叫刺破寂静。
翟航几乎是滚下床的，拖鞋都来不及穿就冲向客房。推开门时，月光正斜斜地照在床铺上——晴雯蜷缩在被子堆里发抖，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像是要把自己藏起来。
"晴雯？"翟航轻轻坐到床边，手掌刚碰到她的后背就惊住了——睡衣已经湿透了，冰凉的冷汗浸透棉质布料，摸上去像摸到一块寒冰。而她的心跳快得吓人，隔着薄薄的睡衣，翟航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急促的"咚咚"声，像是随时要冲破胸腔。
"没事了，没事了..."翟航小心地把晴雯搂进怀里，十六岁的少女轻得不像话，在他臂弯里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晴雯的眼泪很快打湿了他的睡衣前襟，滚烫的泪水和他胸口的皮肤只隔着一层薄薄的棉布。
"我、我想妈妈了..."晴雯抽噎着说，手指紧紧攥着翟航的衣角，指节都泛白了，"她、她是不是也做过这样的梦..."
翟航心头一紧。他知道晴雯说的是李望月——那个被王仁折磨疯了的女人。他轻轻拍着晴雯的背，像哄婴儿那样有节奏地轻拍：“晴雯乖，不哭了，翟叔在这呢，翟叔会永远保护你的。”
翟航忽然想起什么，松开手："等着，给你弄点喝的。" 他打开衣柜翻出毯子，披在晴雯身上，摸了摸晴雯冰凉的身体，把她包成粽子形状， 放在枕头上。随后摸着黑来到厨房。
翟航摸索着打开灯，厨房的白炽灯亮的刺眼。翟航眯着眼翻出蜂蜜罐子，蜂蜜是上周尧青从柳岗寄来的，装在玻璃罐里，透着淡淡的金色。挖出一勺，玻璃勺碰在杯壁上叮当作响。热水冲下去时，琥珀色的蜜糖打着旋儿化开，泛起细小的泡沫。
"喝点甜的。"翟航把杯子递到晴雯嘴边，看着她小口喝着，坐在床头替细心晴雯擦拭额头上的冷汗。月光从窗帘缝隙溜进来，在杯沿上投下一道银线。
晴雯小口啜饮着，睫毛在眼下投出颤抖的阴影。翟航坐在床沿，用拇指擦去她颊边的泪痕："那个畜生已经判死刑了，现在肯定在十八层地狱，被千刀万剐呢。再也不能伤害你们了。"
"等实验室这个项目结题，"翟航接过空杯子放在床头，把晴雯搂进怀里像拍小婴儿一样轻拍晴雯的后背，"我带你去北京看天安门，吃全聚德。"他故意夸张地比划，"那么大的烤鸭，片成一百零八片，去白爷爷的实验室玩，去医院看妈妈。"
晴雯终于破涕为笑，但笑容很快又被一个哈欠打断。她无意识地往翟航怀里钻了钻，突然皱了皱鼻子："翟叔...你身上有味道。"
翟航抬起胳膊闻了闻——是实验室的试剂味。上午检查完把晴雯送回家以后，下午做气相沉积实验时，氨水的味道确实沾了一身。
"小没良心的，"他轻轻弹了下晴雯的脑门，"嫌弃起救命恩人了？白天是谁给你买小兔子玩偶？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少女的呼吸渐渐平稳，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在月光下像颗小小的钻石。翟航一动不动地坐着，直到确认她睡熟了，才小心翼翼的从晴雯身下抽出发麻的胳膊，轻手轻脚地离开。
翟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里全是晴雯刚才被惊醒的画面和白天张方遒说的话。“心理疏导至少两年。”和检查报告单上的“自主神经调节功能紊乱”这些的零零总总好像一根根针扎一样刺进翟航心里。他再也睡不着了，轻手轻脚地挪进书房。
电脑屏幕的蓝光映在翟航脸上，搜索栏里躺着几行关键词："儿童PTSD""神经性低钾血症""创伤记忆干预"。
网页弹出来的瞬间，他呼吸一滞——满屏都是毛骨悚然的案例：自残、厌食、药物依赖...这些字眼刺得他眼睛发疼，鼠标滚轮疯狂下滑，直到一个名字闯入视线：梁令乾，荆泽大学医学院教授，专攻儿童心理创伤与应激障碍。点开详情资料，鼠标划到最底部找到了梁令乾的论文：《长期虐待导致的神经内分泌改变——基于下丘脑-垂体-肾上腺轴的分析》。作者梁令乾，荆泽大学医学院教授。文末附的联系邮箱让翟航直起腰。
翟航抿一口手边的咖啡开始码邮件
梁教授台鉴：
冒昧致信，晚生翟航，现任华中科技大学物理学院副研究员。现收养一女，年十六，曾长期遭受生父虐待（案犯已伏法）。临床表现如下：
1. 夜惊频发，伴心悸、冷汗、肢体冰冷；
2. 对突发声响过度警觉；
3. 实验室检查示持续性低钾血症（3.2mmol/L）；
4. 拒绝提及创伤事件，但对相关场景（如醉酒者）出现强烈生理反应...
写到一半，书房门突然被推开。晴雯抱着兔子玩偶站在门口，赤脚踩在地板上，睡裤短了一截，露出纤细的脚踝。
"我...我渴了。"她小声说。
翟航合上笔记本，去厨房烧水。回来时发现晴雯正盯着书桌上的相框——那是过年的时候在北京长城拍的，尧青，翟航，晓燕还有晴雯站在长城的烽火台下，四个人都笑得见牙不见眼。
"喝完快去睡。"翟航把水递过去，顺手揉了揉
她乱糟糟的头发，"周日带你去江汉路买裙子给小兔子也买一条。" 晴雯点了点头。
把晴雯再次哄睡后，翟航回到书房继续写邮件，发送键按下的瞬间，窗外传来早班公交的报站声。翟航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发现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
"你这小子！"严柏昌的茶杯重重磕在办公桌上，震得钢笔滚了半圈，"梁令乾那老东西就住我隔壁小区，你发什么邮件？"
翟航缩了缩脖子。阳光透过物理楼的老式玻璃窗，在严教授花白的眉毛上跳跃。老爷子今天穿了件灰色中山装，胸口别着武大校徽，看起来活像一尊怒目金刚。
"下午跟我去吃饭，"严教授从抽屉里甩出一张请柬，"那老东西最爱吃弦湖边的醉仙楼。"
醉仙楼的包厢临湖而建。翟航刚推开门，就看见一位穿淡蓝色衬衫的老者正在沏茶。老人身姿挺拔如松，手腕翻转间，茶汤划出一道琥珀色的弧线。
"小翟是吧？"梁令乾头也不抬，"揭露贾学成造假的那个？干得漂亮。"他推过一杯茶，"那家伙最后被开除党籍、撤销教授职称，罚了八万——可惜他带的研究生，白白浪费三年青春。"
严教授大喇喇坐下，夹了块糯米藕："老梁，今天可不是来听你念叨学术腐败的。"
梁教授轻笑一声，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如鹰："物理学院双子星嘛，当年谁不知道？"他忽然叹了口气，"尧青那孩子...天妒英才啊。"
翟航的筷子停在半空。窗外的知了声突然变得刺耳，东湖的水光透过纱帘，在餐桌上投下摇曳的光斑。
"他最近...还好吗？"梁令乾问得随意，手指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
"在柳岗教书，"翟航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带的学生去年高考物理平均分全县第一。一本率52%"
"身体怎么样？"
茶杯里的涟漪突然乱了。翟航想起昨晚电话里尧青那可疑的回答，想起他总在雨天发作的胸闷，想起那瓶永远随身携带的硝酸甘油...
“挺好的。”
梁令乾和严柏昌交换了一个眼神。老人没再追问，只是接过翟航递上的病历本，仔细翻看起来。阳光透过他的银丝眼镜，在纸页上投下细小的光斑。
"下周三上午九点，"他突然合上病历本，"带她来武大附院心理科。"顿了顿，"记得带上那只兔子玩偶。"
饭后三人沿着东湖散步。夕阳西沉，湖面碎金浮动，远处的磨山像幅水墨画般朦胧。
"尧青那小子..."严教授突然开口，"布局很大啊。"他踢了块小石子进湖，"把晴雯交给你，是一步好棋。"
翟航怔住了。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去年冬天，尧青把瑟瑟发抖的晴雯推到他面前时说的那句"有些路，注定要自己走"；除夕夜电话里那句"慢慢来吧"；还有每次提起病情时，那个总是转移话题的、固执的家伙...
“交给你，晴雯能接触到顶级的医疗资源和教育资源，这小子怕是连晴雯读哪个大学都已经想好了。”严教授继续说道。
梁令乾背着手走在前面，蓝衬衫被晚风吹得鼓起来，像面猎猎的旗："心理创伤就像湖底的淤泥，"他突然说，"看着风平浪静，其实暗流涌动。"转身拍了拍翟航的肩膀，"但你很幸运——那孩子还愿意抓住你递出的绳子。"
暮色渐浓，湖畔的街灯次第亮起。翟航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突然想起晴雯昨晚蜷缩在他怀里的温度，想起她听说能见妈妈时发亮的眼睛，想起那只被紧紧搂住的、蓝眼睛的兔子玩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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