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

晨钟撞碎山雾时，我正跪在藏经阁擦拭经卷。沈清和的脚步声比檐角融化的雪水更轻，青灰色袈裟扫过门槛的刹那，我故意碰倒了垒在案头的《大般若经》。厚重的经卷砸在脚背的闷响里，他腕间佛珠突然拨快了三颗。

“伸手。”

他握着戒尺的指节发白，檀香味裹着深冬寒气扑面而来。我颤巍巍摊开掌心，视线却黏在他颈间跳动的青筋——昨夜替他整理禅房时，那处还沾着我发间落下的栀子花粉。

戒尺破空声惊飞梁间燕雀，落在掌心的力道却轻得像扫去香灰。我咬唇憋回一声呜咽，余光瞥见他喉结滚动了两回，佛珠碾过腕骨泛出潮湿的光。

“再摔经卷，就去扫塔林。”

他转身时袈裟卷起案上宣纸，露出我昨夜偷临的"清和"二字。墨迹晕染处沾着几点暗红，像极了他今晨诵经时掐破的掌心。

暮色染红经幡时，我缩在佛堂角落数香灰。三日前捡回的野猫抓破了金身佛像的漆面，他罚我跪抄《地藏经》，自己却在廊下站成尊冰雕。夜风卷着雪粒子扑进来，我佯装打翻砚台，墨汁泼在冻僵的膝头。

“蠢货。”

他突然踹开门，袈裟裹着山风将我兜头罩住。艾草香气从袖口钻入鼻腔，他捏着我脚踝上药的力道像在雕琢玉器，粗粝指腹却避开了结痂的旧伤。药瓶搁在蒲团边的声响比晨钟更重，我数着他离去的脚步声，在第十九步时听见经筒坠地的脆响——那是他从不离身的转经轮。

子时的月光爬上观音玉像时，我赤脚摸进了禅房。他合衣躺在寒玉床上，眉心蹙着道浅痕。我数着他睫毛投下的影，第七十四根时突然被铁钳般的手掌掐住脖颈。

“找死？”

他眼底血色比戒律院的朱砂更浓，腕间佛珠却缠住我散开的衣带。我假装瑟缩着蹭过他手背，喉间立刻多了五道红痕：“冷…”

滚烫的袈裟砸在脸上时，我听见他捏碎床栏的闷响。晨起发现门口放着狐毛大氅，领口绣着歪斜的莲花——正是我上个月扯坏的袈裟纹样。

雨水泡软《金刚经》封皮那日，我故意将朱砂混入他的松烟墨。他誊写“色不异空”时笔尖骤顿，赤色墨汁顺着镇纸青铜兽的獠牙滴落，在他雪白中衣绽开红梅。

“跪下！”

戒尺抽向脊背的破空声里混着雷鸣，我蜷缩着抓住他衣摆，指尖触到未愈的咬痕。第二十下落鞭时，执刑的武僧突然踉跄——窗外掠过的雪色衣角消失在经幡后，戒律堂青砖上多了滴未干的血迹。

惊蛰的雷劈断后山桃枝时，我抱着淋湿的经卷撞进他怀里。他掐着我后颈拎开的动作像在处置妖邪，掌心却垫着块温热丝帕：“滚去煮茶。”

茶釜沸腾的水汽里，我偷换了他惯饮的雪顶含翠。他咽下茶汤时喉结急促滚动，白玉盏沿印着半个胭脂痕——今晨我对着铜镜点唇时，特意将口脂抹得艳红。

暮鼓响起时，我发现誊经的宣纸下压着片优昙花瓣。昨夜暴雨打落的残花沾着墨香，背面用金粉写着《妙法莲华经》的残句：“众生见劫尽，大火所烧时，我此土安隐……”

佛诞日那场大火烧起来时，我正偷穿他旧年的袈裟。火舌舔上后山竹林时，他破戒用了轻功，雪色僧袍掠过火海的瞬间，我闻见皮肉焦糊的味道。

“怕吗？”

他把我按在放生池边的力道像要碾碎骨头，后背灼伤处却小心悬空。我数着池面破碎的月光，第七片浮光掠过他染血的腕珠时，突然摸到他尾指在颤抖。

月光漫过观音低垂的眉眼时，我舔去他唇角的血渍。他掐着我腰肢按进池水的动作带着杀意，掌心却垫在我后脑：“再动就杀了你。”

锦鲤掠过脚踝的瞬间，我听见他腕间佛绳断裂的轻响。沉香木珠沉入池底的声音，像极了那年雪夜他踩碎冰面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