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三多没变，尽管身姿挺拔，看起来像个兵了，但只是做做样子，还是没有军人的荣誉感和积极向上的心气，每天更是浑浑噩噩不知所谓。
许三多变了，装着一箩筐的心事，敏感憔悴，别人多看两眼，自己随口一句话，都像在架着一挺机关枪冲他扫射，使他千疮百孔无法承受。
高城有些失望。他毕竟给了他机会。这个人没有血性韧性，受不了一点挫败和打击，没有昂扬向上，奋发自强的勇气和斗志。
瞧吧，就现在，此刻，在他面前都没有一点精气神，许三多他……他哭了？
高城眼神一凝。门前呆立的许三多正在安静地流泪。
许三多不知为何被叫到办公室，一开始很紧张，以为要挨一顿训斥，可连长只是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他知道连长很烦他低着头，便梗着脖子向窗外平视。时间越来越长，对方仍是没有开口的意思，他也越来越不安。
余光里高城看着他的表情专注，审视，严肃，可又好像在想别的事情。他不由得开始思考连长到底要说什么。迟迟不开口，说明这事情很重要。
然后他想到连长是要让他离开。
霎时间心脏好像被狠狠揪了一下。如果是刚来的那天，连长同意他走，他一定欣然接受，甚至欢天喜地，当时他是多么想要远离这里，甚至还因为无法离开而沮丧不已。
现在终于要走了吗。他的表现有目共睹，能留下来才奇怪，鸡立鹤群，他在七连就是个笑话。这下总算可以尘埃落定。
可为什么这么难受呢。终于可以解脱，不用再害怕拖累班长让他操心，也不用再去管落在身上的各色目光，更不用承受连长冰冷的眼神刀枪一样的话语。可他为什么这么心痛呢。
他意识到，他被宣告的，是彻底的否定和失败。许三多的动力来自班长，但这么久以来，难道没指望过进步和成果，用来告诉自己，他可以做到，他可以成功吗？但铁一样的事实让他明白，他连一点小事都克服不了，除了让自己和别人困扰，没有一点用处和好处。他仍然不值得期待，不管是来自别人还是自己。
许三多终于认清他是个麻烦，是个多余的人，在哪里都是如此。他的人生就是大写的失败。以前没有目标没有希望，他不在乎，现在懂得了，有些事情有些地方与他毫无关系，有些目标不是给他这种人预备的，他也根本不配抱持那些不切实际的渺茫希望。
就这样吧。
再见了班长，最不舍的人，只好又让他失望了。再见七连，虽然这段时光并不那么美好，虽然一场空，但他至少短暂地拥有过一场梦境。
他不会再做梦了。
高城没有打断，也没有打扰那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默默流泪的士兵。他好像在观看一场独角戏。许三多忘了所处的环境，忘记还有一个观众存在，忘了他这个连长，完全陷入了哀伤。
他向来秉持男儿流血不流泪的态度，自己是绝对不哭的。不是没见过别人流泪，甚至很多，但哭得这么安静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眼泪一滴一滴落在衣襟上，地上，淌在脸上，悄无声息。
许三多浑身散发出悲哀和伤痛的气息。那份浓厚的情绪，充斥蔓延着整间屋子，也感染到高城身上。
高城扔开早已熄灭的烟头，直起身子走过去，许三多惊醒一般迷茫又警觉地看向他，慌忙用手背擦了擦脸。
“为什么哭？”高城站到他跟前，发出连他自己都从未听过的轻柔的声音。
“我错了连长。”许三多不敢看他，把朦胧的视线放在一团枝叶的深绿中。
答非所问。
高城上身向前微微倾斜，又把许三多抵在门上。他想起许三多来的第一天，他们就是这样的姿态，当时他强压着怒火，俯视着严厉地批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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