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明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史今沉默着直视顾左右而言他的伍六一。他冷静下来,也清楚什么都没发生,不然许三多那孩子不可能跟个没事人一样平平淡淡的模样。而且他相信伍六一的为人,不会真的做什么。
“那你刚才在那扭什么呢,比跳大神还吓人。”
“我突然想起开心的事不行啊?”
你最好是。史今知道这小子不对劲,只希望,他能尽快想明白吧,总要把自己掰回来的。
人是复杂的,感情也是,难免会有脱轨的时候。但那不过是一时的错乱而已。
许三多一直在等那把闸刀落下。虽然班长明说了连长真的没什么事,但他知道不可能。谁会有病到盯着一个人看一个小时却没有话要讲。他这个别人眼中的傻子呆子,在下榕树最闲的时候也是盯着树盯着湖盯着蚂蚁窝,没有盯过人。
连长起码精神上应该还在正常的范畴之内。虽然他像个炮仗。
许三多很平静。
他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即他的努力毫无用处,他这个人不值得期待的事实。
在高城办公室的那场痛彻心扉,那场眼泪,使他明白他一直在隐隐约约做着一场梦,从下榕树见到班长起,从闷罐子里睁开睡眼又砸到连长时起,到他刚刚分进五班时的失落,每天摸枪,再到被成才的描述与团长那辆战车所吸引,许三多回顾着参军以来的经历,确信他喜欢这种生活。
班长的军帽,连长的气势,战车,硝烟,火炮,机枪,大功率的发动机,关于军队的一切,构成了他人生中第一个,也是最美好的一个梦境。现在梦碎了,不过是回到他过去习以为常的无知无觉的心灵生活当中去。
如果那称得上是心灵,称得上是生活的话。
许三多很在意高城,他几乎从未这样在意过一个人。这种在意与对班长的不同,班长是第一个给他平淡混沌的生活注入阳光和暖流的人,而高城,是第一个对他的梦境做出完美诠释的人。
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许三多把高城的话奉为圭臬。所以高城的态度和评语,能够真正打击和刺伤到他。
许三多自有判断,那些评语都很正确,且一针见血。哪怕都如鞭子般一一狠辣深刻地鞭笞在他的灵魂深处,格外痛,格外血淋淋,也让人无比清醒。
黑云笼罩的深夜,昏暗的视野中,空寂无人的操场上,他前所未有地清醒。许三多一如既往的失眠,但不再为此焦虑。他在黑暗中奔跑,在单杠上回环,清醒且平静,耐心地梳理着他的过往和曾经纷乱的思绪。
许三多在心里做好了告别,对班长,连长,七连,还有伍六一。是的,要加上伍六一,他之前没有想到他,班副为此那样生他的气。
许三多就这样平静地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也许因为心静了,却更加手稳,天旋地转头晕恶心也能击中几个活动靶,众目睽睽下攀上公共障碍时也不再腿抖,在七连人的往来与注视中,面无表情地练习腹部绕杠。
对于投在身上的各种目光,现在他可以安之若素视若无睹。
他都要走了,他都已经接受了最差的自己,最为担忧的班长不会再被牵累,三班也少了一个拖油瓶,他还有什么可怕的。
许三多没了顾忌,训练之余便继续跟在史今身边,他只想好好把握,好好珍惜,最后跟班长相处的时光。
许三多就这样平静地等待着。他等啊等,一天又一天,等到开始麻木。高城没有再找过他,他也没有收到任何通知和调令。许三多疑惑地看着眼前正在训话的高城,难道那次与连长的相对而立,从来没有存在过,只是一场幻觉?
也不是没可能。他来到七连后就一直焦虑,失眠,更加迟钝,反应变慢,注意力不集中,胡思乱想,虽然他现在自认为清醒,但睡不着觉是真的,从而导致精神涣散也未可知,谁能说那不是一场错觉。
许三多怀疑自己精神出了问题。其实连长没找过他,是他压力过大产生的臆想。不然无法解释为何连长找他却不说话,也无法解释为何找完他却迟迟没让他离开。
他想来想去,确定了不是幻觉。于是许三多此生少有的生出了一种无语的情绪。就算是他精神真的出了问题,连长也不遑多让,不相上下,似乎没有好到哪里去。
许三多两眼无神地瞟了高城一眼。原来班长不是在宽慰他的心,连长也没骗他,还真就是没什么事。那他这些天在梳理什么?回顾什么?总结什么?告别什么?跟班长傻乐什么?他到底在释然什么平静什么等待个什么啊!?等待戈多吗?
他莫名想起老魏的一句话,“我裤子都脱了你给我看这个?”他好像突然就能理解了。
连长,杀人不过头点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