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丰市,九月。初秋的燥热尚未完全褪去,傍晚时分的风带来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却吹不散“铂悦府”顶层复式公寓里弥漫开的、近乎凝固的冰冷气息。
这里是城市新贵们趋之若鹜的高档住宅区,每一寸空间都散发着金钱精心堆砌的精致与疏离。然而此刻,这间价值不菲的空中豪宅却被一种更为绝对的寂静所笼罩,只有警方勘查现场时细微的脚步声和低语,短暂地扰动着这片死寂。
客厅中央,白色沙发前铺着价值不菲的波斯手工地毯,但地毯边缘,一双男士拖鞋孤零零地躺着,旁边散落着几页看似是项目报告的文件。年轻的男性死者仰面倒在沙发与落地窗之间的空地上,双目圆睁,脸上残留着惊愕与痛苦的混合表情,仿佛生命在最猝不及防的瞬间被强行抽离。
他叫张启明,三十五岁,伍氏集团旗下“启明科技”的创始人兼CEO。这家公司是近年在人工智能医疗领域崭露头角的新星,刚刚完成由伍氏集团主导的一轮巨额融资,而张启明本人,正是那个传说中被伍氏集团董事、伍由敬先生慧眼识珠并一手扶持起来的技术天才。这样一个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猝死在自己的豪宅中,无论是对商界还是对伍氏集团内部,都无异于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现场初步判断,无明显外伤,无入室盗窃或打斗痕迹。死亡时间推断在今天下午三点到五点之间。死者助理最后一次与他通话是下午两点半,一切正常。晚上七点,助理按约定前来汇报工作,发现异常后报警。”辖区刑警队长低声向刚刚抵达现场的男人汇报着情况。
来人身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定制西装,身姿挺拔,面容英俊却带着一股迫人的锐气。他还不到三十,眼神深邃锐利,扫视现场时,目光如同手术刀般精准而冷静。他手腕上那块低调奢华的百达翡丽腕表,无声地昭示着他的身份与地位——伍氏集团首席运营官(下面还是叫COO吧,不然感觉太中二了),元少城。
“初步死因呢?”元少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目光掠过地上的尸体,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对于他而言,张启明的死不仅是一个年轻生命的逝去,更是伍氏集团一项重要投资布局上可能出现的污点和麻烦。尤其是,启明科技的直接领导者,正是那位在集团内部势力盘根错节的董事,伍由敬。
“目前来看,最可能是突发性心源性猝死。张总平时工作压力极大,有长期熬夜习惯,助理也提到他最近偶有心悸症状。当然,最终结论还需要法医的详细尸检报告。”刑警队长谨慎地回答。
元少城微微颔首,没有再多问。他清楚警方的流程,也明白此刻最重要的是什么——控制影响,尽快得出一个“合理”且“干净”的结论,将这起可能引发无数猜测的死亡事件,定义为一场令人惋惜的个人健康悲剧。任何可能牵扯到伍氏集团内部、尤其是牵扯到那位伍由敬董事的杂音,都必须被扼杀在萌芽状态。这是他作为COO的职责,也是伍董对他一贯的期许。
就在这时,公寓门口传来轻微的响动,一位穿着白色法医工作服,戴着口罩和手套的女性走了进来。她身形纤细,步履沉稳,一头乌黑的长发在脑后一丝不苟地挽起,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异常冷静明亮的眼睛。那双眼睛,像浸在冰泉里的黑曜石,透着专业和淡漠。
“叶法医,你来了。”刑警队长打了个招呼。
叶平安微微点头示意,没有多余的寒暄,径直走向尸体,蹲下身,开始她细致而沉默的工作。她的动作精准、流畅,仿佛对周围的一切视若无睹,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与冰冷的逝者。她检查着死者的瞳孔、口腔、指甲,触摸着颈动脉和皮肤温度,每一个步骤都严谨得如同教科书。
元少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的身上。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包括无数面对突发状况惊慌失措或强作镇定的精英,却很少见到像眼前这位女法医一样,平静得近乎冷酷的存在。她的专注,她的冷静,甚至她口罩上方那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眼睛,都构成了一种独特的、令人难以忽视的气场。
“叶法医,根据现场情况和死者助理的描述,初步倾向于心源性猝死,你看……”刑警队长在一旁轻声提示,希望能尽快得到一个方向性的结论。
叶平安没有立刻回答,她仔细检查完死者的手腕内侧,又轻轻按压了一下死者的胸腔,最后才缓缓站起身。她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清晰而平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死者瞳孔无异常,口唇及指甲床呈轻微紫绀,符合急性缺氧体征。颈动脉无搏动,尸僵已开始形成,尸斑呈暗红色,压之褪色,符合推断死亡时间。体表未见明显致命性损伤。初步判断,不排除急性心血管事件的可能性。”
她顿了顿,补充道:“但具体死因,必须经过系统尸检和毒理学化验才能最终确定。尤其是需要排查是否存在药物影响或中毒可能。”
最后这句话,她说得异常平静,却像一根细微的针,轻轻刺了元少城一下。他捕捉到了她提及“药物影响或中毒可能”时,那双冰潭般的眸子里似乎闪过了一丝极快、极淡的异样光芒,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叶法医,”元少城终于开口,语气是惯有的沉稳,带着一种上位者的礼貌与压力,“我们理解专业流程的重要性。但张总的身份特殊,他的突然离世对伍氏集团及相关产业影响巨大。我们希望能在符合规定的前提下,尽快明确死因,以正视听,也告慰死者家属和同事。”
他看着她,试图从那双冷静的眼睛里找到一丝波动。
叶平安抬眸,迎上他的视线。她的目光平静无波,仿佛他口中的“伍氏集团”、“巨大影响”都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音。
“元先生,”她第一次称呼他,声音依旧平稳,“法医的职责是依据事实和科学做出判断,不受任何外界因素干扰。我们会尽快完成尸检和化验,结果出来后,会第一时间通过警方告知各位。”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既专业又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距离感。这种不卑不亢、甚至可以说是漠然的态度,让习惯了掌控局面的元少城感到一种久违的、轻微的不适。她像一块光滑坚硬的寒冰,他的权势、地位在她面前似乎毫无作用。
他微微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她。她的名字,叶平安,倒是和她此刻表现出的冷静气质有些反差。
“好,我们等叶法医的专业报告。”元少城不再多言,点了点头,示意他的人可以开始处理后续事宜。他需要尽快向伍董汇报,并着手准备危机公关。
现场勘查仍在继续,元少城与警方负责人又简单交谈了几句,布置了一些集团层面的配合工作后,便先行离开。走到电梯口时,他回头望了一眼公寓内那个依旧在忙碌的白色身影,若有所思。
“文宇,”他对着蓝牙耳机低声吩咐,“查一下中心医院法医科的叶平安,所有你能查到的背景资料,尽快给我。”
他总觉得,这个女法医身上,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或许是他的错觉,但多年在伍氏集团这个权力漩涡中摸爬滚打的直觉告诉他,事情可能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尤其是,这次出事的,是伍由敬的人。
而公寓内,叶平安在确认现场人员的注意力都已转移后,手指极其快速而隐蔽地用一根特制的微型采样针,在死者手臂某个不显眼的静脉穿刺点,极其微量地抽取了一滴血液,迅速封存在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的密封管中,然后不动声色地将其滑入自己工作服内侧一个特制的口袋里。
做完这一切,她的眼神依旧平静,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刚才触摸死者皮肤时,那极轻微的、非典型的化学灼烧感残留,以及死者指尖隐约的、需要精密仪器才能检测出的特殊物质痕迹,都指向了一个她追踪了多年的方向——那个与她父母之死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属于伍由敬的黑暗领域。
冰面之下,裂痕已经悄然蔓延。而她与元少城的第一次交锋,不过是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前,一道冰冷的寒光。复仇的棋局,已然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