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飞中学一年一度的“飞鹰杯”篮球赛，把体育馆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沸腾的声场。彩旗飘扬，人声鼎沸，空气里弥漫着汗水、尖叫和爆米花的甜腻气味。巨大的电子记分牌上，鲜红的数字不断跳动，每一次变动都牵动着无数颗年轻躁动的心。
左航率领的“雷霆队”正和隔壁班“猎豹队”杀得难解难分。比分胶着，气氛紧张得像一根绷到极限的弦。
邓佳鑫缩在观众席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他尽力把自己藏在几道高大身影的后面，宽大的校服外套裹着单薄的身体，拉链一直拉到了下巴。可即便如此，他依然能清晰地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那些目光像细密的针，扎得他坐立难安。自从那个下午之后，他的名字似乎就和左航捆绑在了一起，成了校园里最热门的谈资。他不敢看场中那个最耀眼的身影，只能死死盯着自己摊开的速写本，铅笔尖在纸上无意识地戳着，留下一个个杂乱的小黑点。
张泽禹佳鑫！这边！这边！
一个清亮又带着点促狭的声音穿透喧闹传来。是张泽禹。他正和童禹坤、穆祉丞挤在靠前的位置，笑嘻嘻地朝邓佳鑫这边用力挥手，还夸张地拍了拍自己旁边的空位。
邓佳鑫的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把自己缩进椅子缝隙里。
场上，左航刚刚抢断成功，正带球快攻。他像一道蓝色的闪电，迅猛地撕开对方的防线，直冲篮下。对方两名防守队员立刻包夹过来。左航一个漂亮的背后换手运球，险险避开封堵，身体在高速对抗中失去平衡，踉跄了一下，眼看就要摔倒！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混乱时刻，张泽禹不知怎么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胳膊肘“不小心”地、重重地撞在了旁边正紧张地想要躲避人群视线的邓佳鑫身上！
左航哎呦
一股巨大的推力从侧后方传来，邓佳鑫猝不及防，整个人被撞得向前猛扑出去！手里的速写本和铅笔脱手飞出。他惊呼一声，身体完全失控，直直地朝着场内、朝着那个即将摔倒的身影扑了过去！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邓佳鑫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左航汗湿的、棱角分明的侧脸在自己视野里急速放大。他甚至能看清对方额角滚落的汗珠，和因为瞬间惊愕而微微张开的嘴唇。
砰！
预想中摔在硬木地板上的剧痛并没有传来。他结结实实地撞进了一个带着剧烈运动后滚烫体温、汗水和独特皂角气息的怀抱里。那怀抱坚实，带着肌肉瞬间绷紧的硬度，却也在接触的刹那，手臂下意识地圈拢，将他下坠的冲势堪堪兜住。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安静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尖叫、裁判的哨音……所有声音都潮水般褪去。邓佳鑫的耳朵里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还有头顶上方传来的、同样急促而沉重的呼吸声。
他僵硬地抬起头。
左航也正低头看着他。因为刚才的冲撞和差点摔倒，他微微喘着气，额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几滴汗水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滴在邓佳鑫因惊吓而微微敞开的校服领口露出的锁骨上。那汗水是滚烫的。
左航的目光极其复杂，像深潭里投入了石子，翻涌着惊愕、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还有更深沉、邓佳鑫完全看不懂的情绪。他的视线没有停留在邓佳鑫惨白的脸上，而是像被磁石吸引，牢牢地锁在了他靠近衣领的锁骨上方——那里，一道新鲜的、约莫半寸长的暗红色划痕清晰可见，微微红肿，周围还沾着一点细小的、没清理干净的褐色木屑。
邓佳鑫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血液瞬间冲上头顶，脸色由白转红。他猛地意识到什么，像被烫到一样，手忙脚乱地想要挣脱这个要命的怀抱。
邓佳鑫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语无伦次，声音细弱蚊蚋，挣扎着想站直。
左航圈着他的手臂却纹丝不动，甚至在那瞬间收得更紧了些，阻止了他逃离的动作。他的目光依旧钉在那道伤口上，眉头紧紧拧起。周围的喧嚣声浪在短暂的死寂后，以十倍、百倍的音量轰然炸开！口哨声、哄笑声、起哄的尖叫几乎要掀翻体育馆的顶棚。
众人哇哦——！！！ 抱上了抱上了！ 张极你干得漂亮！ 左航！快看邓佳鑫的脖子！ 磕死我了！
张极、张泽禹、苏新皓几个的声音尤为响亮，带着得逞的狂笑。朱志鑫在不远处抱着胳膊，笑得一脸“果然如此”。连一向安静的陈天润和姚昱辰都忍不住跟着笑。黄朔和张子墨几个则瞪大了眼睛，看得津津有味。
邓佳鑫放开我！
邓佳鑫的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羞耻感和巨大的恐慌几乎将他淹没，他用尽全身力气挣扎。
左航终于松开了手，但目光依旧沉甸甸地落在邓佳鑫脸上，或者说，落在他锁骨那道刺眼的伤口上。他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得像刀锋。就在邓佳鑫以为他会质问自己为什么会撞上来时，左航却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沉得让邓佳鑫心头发颤。然后，左航一言不发地弯腰，捡起滚落在脚边的篮球，转身，大步走回场中。
裁判的哨声尖锐地响起，示意比赛继续。左航将球猛地砸向地板，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仿佛在宣泄某种情绪。他运球的动作变得异常凶狠，眼神冷冽如冰，每一次突破都带着一种碾压式的力量。整个下半场，他如同被点燃的战神，无人可挡，最终率领“雷霆队”以压倒性的优势拿下了比赛。
而邓佳鑫，早已在震天的欢呼和起哄声中，捡起自己散落的速写本和铅笔，像只受惊过度的小兽，仓皇地逃离了这片让他几乎窒息的喧嚣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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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铃响过很久了，教学楼里喧嚣散尽，只剩下空旷的回音和走廊顶灯投下的苍白光线。空气里漂浮着粉笔灰和拖把水混合的、属于学校夜晚的独特气味。
邓佳鑫磨磨蹭蹭地收拾好书包，几乎是踮着脚尖溜到一楼储物柜区。长长的走廊寂静无人，只有他的脚步声在空旷中发出清晰的回响。他只想赶紧拿了东西就走，祈祷着千万别再碰到任何人，尤其是……那个人。
他低着头，快步走到自己那排灰色的储物柜前，深吸一口气，拿出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
清脆的开锁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然而，就在柜门被拉开一条缝隙的瞬间，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运动后特有力量感的手突然从斜上方伸了过来，“啪”地一声，按在了冰冷的金属柜门上！巨大的力道阻止了柜门被打开的进程。
邓佳鑫浑身一僵，血液瞬间凝固。一股熟悉的、带着阳光曝晒过后的暖意和淡淡汗味的皂角气息，不容拒绝地从身后笼罩下来。那气息离得极近，几乎将他整个人包裹住。
他猛地回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肋骨。
左航就站在他身后。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顶灯的大部分光线，将他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左航微微垂着眼，额发有些凌乱地搭在眉骨上，投下小片阴影，却遮不住那双眼睛里的光——那是一种极其专注的、带着探究和某种强烈存在感的锐利目光，像无形的网，牢牢地锁定了邓佳鑫。
他刚结束训练的样子，额角还带着未干的汗意，呼吸也比平时略沉。校服外套敞开着，里面是简单的黑色T恤，勾勒出少年人流畅而隐含力量的肩线。
邓佳鑫的呼吸停滞了。他想后退，后背却紧紧抵住了冰凉的储物柜门，退无可退。
左航没有立刻说话。他只是保持着这个极具压迫感的姿势，目光沉沉地落在邓佳鑫脸上，然后缓缓下移，最终再次精准地定格在他锁骨上方那道已经结了一层薄薄暗痂的划痕上。那道伤口在走廊惨白的灯光下，显得异常清晰。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重量。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邓佳鑫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他甚至能听到左航平稳而有力的呼吸声。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左航才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带着运动后的微哑，像砂纸轻轻擦过木头表面，却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邓佳鑫的耳膜上：
左航刻刀弄的？
他微微偏了下头，目光依旧锁着那道伤口，语气是陈述而非疑问。
邓佳鑫只觉得一股热浪“轰”地冲上头顶，脸颊和耳朵烧得滚烫。他想否认，想解释，嘴唇哆嗦了几下，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被当场戳穿的难堪和无地自容。
左航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答。他那只按在柜门上的手收了回来，探进了自己校服外套的口袋。再拿出来时，掌心里托着的，正是那块掌心大小、线条流畅、眉眼栩栩如生的木雕小像！
邓佳鑫的瞳孔骤然收缩！那熟悉的、自己一刀一刀倾注了无数隐秘心思的轮廓，在左航宽大的掌心里显得那么小，那么……无所遁形。木像的表面似乎被摩挲得更加光滑了，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一些细小的、新近产生的木屑，沾在左航的指腹上。
左航垂着眼，目光落在手中的木像上。他用另一只手的拇指指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力道，轻轻拂过木像的“脸”——拂过那精心刻画的飞扬发梢，拂过挺拔的鼻梁，最后，指尖停驻在“右眼”下方，那颗被他复刻得惟妙惟肖的微小泪痣上。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仿佛在确认每一个细节。
细碎的木屑随着他的动作，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在灯光下打着旋儿，像一场无声的金色微雪。
空气仿佛被抽干了，邓佳鑫感觉呼吸困难。他看着左航专注地摩挲着那个小小的“自己”，看着他指腹上沾着的属于自己心血的木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线条清晰的下颌和微微滚动的喉结……巨大的羞耻感和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悸动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
然后，左航抬起了眼。
他的目光不再是刚才那种沉沉的审视，而是像淬了火的星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毫不掩饰的灼热和穿透力，直直地撞进邓佳鑫慌乱失措的眼底。他微微俯身，靠近了一些，那股混合着汗水、阳光和皂角的气息更加清晰地侵袭着邓佳鑫的感官。
左航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浅、极淡，却又意味深长的弧度。他举起手中的木像，在邓佳鑫眼前轻轻晃了晃，目光却牢牢锁着邓佳鑫的眼睛，声音压得更低，像耳语，又像羽毛轻轻搔刮过最敏感的心尖：
左航听说……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带着木屑般的微痒，钻进邓佳鑫的耳朵，
左航我的雕像，还缺个伴侣？”
邓佳鑫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心脏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失控地撞击着胸腔，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像被施了定身咒般，僵在原地，瞳孔里清晰地映着左航逼近的、带着某种笃定笑意的脸，和他掌心里那个小小的、仿佛正在无声燃烧的木像。
细碎的木屑，还在灯光下，无声地、纷扬地飘落着。
作者大大这章就到这里
作者大大我们下次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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