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梅雨季像块浸透水的灰布,裹住整座城市。王奕把帆布包往怀里紧了紧,指尖触到素描本边缘卷起的角——那是她今早出门前画的最后一张速写,梧桐树枝桠在晨光里支棱着,像被揉皱的宣纸。
她本该在外滩捕捉陆家嘴建筑群在雨雾中的轮廓,此刻却被困在陕西南路的便利店门口。玻璃上的雨痕蜿蜒成河,远处的红绿灯在水幕里晕成模糊的光斑。王奕蹲下身,从铅笔盒里摸出炭笔,在速写本背面随意涂画——雨点砸在车顶的弧线,便利店暖黄的价目表,还有对面梧桐树上缩成毛球的麻雀。
“叮铃——”
风铃骤响的刹那,带着冷雨气息的风卷进一个身影。穿白衬衫的女孩抬手收伞,发梢滴下的水珠在锁骨处洇开小片阴影。她转身时,王奕的目光撞上她腕间晃动的银色手链,坠着枚极小的芭蕾足尖雕塑。
“请问……”女孩忽然开口,声音像浸了蜜的薄荷,“这里有创可贴吗?”
王奕这才注意到她虎口处的血痕,淡红的伤口在苍白皮肤下格外显眼。“在那边。”她下意识指了指货架,又补了句,“我帮你拿吧。”
两人在卫生用品区并排蹲着,王奕的指尖触到创可贴包装时,忽然被女孩腕间的银链蹭了一下。“谢谢。”周诗雨低头贴创可贴,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刚才在画室搬画架,不小心刮到了。”
“你也是学画画的?”王奕脱口而出,目光扫过她脚边的帆布包——露出的画框边缘沾着钴蓝色油彩,和自己背包侧袋里的炭笔盒形成奇妙呼应。
周诗雨抬头笑了,眼睛弯成月牙:“对啊,在美院读油画系。不过……”她指尖戳了戳王奕的速写本,“我更羡慕你们画速写的,随手几笔就有灵气。我昨天对着静物瓶罐磨了三小时,老师说像标本画。”
王奕被逗得轻笑,鬼使神差地翻开速写本,露出昨晚画的那个旋转身影。雨丝在纸上晕开的灰调里,白衬衫女孩的裙摆像朵正在绽放的花。“其实我昨晚画错了。”她指着画中女孩的手腕,“你当时戴的手链应该在这儿,还有……”
“还有耳后这颗痣。”周诗雨忽然侧过脸,潮湿的发丝贴在颈侧,露出那颗淡粉色的小痣,“你昨天没画出来,不过……”她指尖划过画中人物的眼睛,“这里很像,像有光在里面。”
王奕的后颈忽然发烫。她想起昨晚在便利店门口,这个叫周诗雨的女孩冲进雨里旋转的模样,路灯的光穿过雨丝,在她发梢织出一圈金边。那时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原来真的有人会发光。
“要不要去对面咖啡店?”周诗雨忽然站起身,抖了抖半湿的衬衫,“我请你喝热可可,就当模特费。”
“可你衣服都湿了……”
“画家不该怕淋雨。”周诗雨眨眼,忽然抓起王奕的手冲进雨幕。帆布鞋踩过水洼的声响里,王奕闻到她发间的柠檬香混着雨水的清冽,掌心相触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像块正在融化的太妃糖。
咖啡店的暖气裹住两人时,周诗雨的白衬衫已半透明,勾勒出肩胛骨的形状。她毫不在意地扯开橡皮筋,让长发披散下来,发梢滴下的水珠落在菜单上,晕开小片蓝色。
“两杯热可可,多加奶油。”她对服务员笑,转头时发现王奕正盯着自己的头发发呆,“怎么了?”
“没什么。”王奕慌忙翻开速写本,炭笔在纸上沙沙游走,“只是觉得……你的头发湿了像海藻,在水里漂着的那种。”
“那你要画成美人鱼吗?”周诗雨托腮凑近,温热的呼吸拂过王奕耳垂,“不过我小时候学芭蕾,老师说我的脚背像鱼鳍,适合演《小美人鱼》里的反派乌苏拉。”
王奕差点笑呛,炭笔在纸上划出歪扭的线条。她抬头看周诗雨,发现对方嘴角沾着奶油,在灯光下泛着柔光。她忽然想起画室里那盏老旧的落地灯,每次画人体时,暖光总会在模特肩颈处洇开柔和的过渡面,就像此刻周诗雨的侧脸。
热可可喝到一半时,周诗雨忽然指着窗外:“看,雨停了。”
暮色中的街道还泛着水光,梧桐叶上的雨滴坠成细长的线。王奕跟着她走到店门口,看她弯腰捡起片被雨打落的玉兰花瓣,夹进随身的素描本。
“明天去我的秘密基地吧。”周诗雨忽然说,指尖抚过素描本封面的油彩痕迹,“老剧场的天台,能看到整个外滩的夜景。带你的炭笔去,我那儿有瓶快过期的玫瑰香水,洒在画纸上会有特别的纹理。”
王奕想问为什么是玫瑰香水,想问老剧场是否真的闹鬼,想问她腕间的银链是不是有故事。但最终她只是点头,看周诗雨在暮色里挥挥手,白衬衫的背影逐渐模糊成水彩画里的一个点。
回家的地铁上,王奕翻开速写本最新那页。热可可杯在纸上洇出的圆斑旁,她用细笔描出周诗雨耳后的痣,又在旁边画了朵半开的玉兰花。远处的霓虹灯光映在纸面上,让那些线条都带上了一层细碎的光,像极了昨夜雨幕里,那个旋转着的、发光的身影。
她不知道,当周诗雨在老剧场天台打开那瓶玫瑰香水时,她们的故事才真正开始——像两支并置的画笔,在命运的画布上,蘸着星光与晨露,写下第一笔交叠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