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鬼市

江南的雨总爱在子时落下。

细密的雨丝掠过望月楼檐角的铜铃，将满城灯火晕染成一片朦胧的琉璃色。画舫从二十四桥下鱼贯而过，船头悬的羊角灯在雾中起伏，恍若星河坠入了人间。

云昭倚在临窗的竹榻上，腕间玉镯与案上的青瓷盏相映成寒光。这是她逃出荣国府的第七日，庆帝的追兵被谢无咎引向北冥，而江南十二城正逢百年一度的“开仙大会”——万千修士汇聚于此，恰是最好的藏身之所。

“小姐，玲珑坊的胭脂，锦绣阁的鲛绡，还有天香楼的荷花酥……”

小紫捧着漆木食盒钻进雅间，发梢还沾着雨珠。

“按您的吩咐，专挑人多眼杂的铺子逛了三圈。”

云昭捻起一块荷花酥，酥皮簌簌落在绣着金蝶的帕子上。

“可有人缀着？”

“三个炼气期的探子，在锦绣阁门口吃了我的‘醉梦散’，这会儿该在阴沟里打鼾呢。”

小紫狡黠一笑，袖中紫藤镖闪过幽光。

“倒是天香楼二层有个戴斗笠的修士，腰间悬着九霄盟的令牌……”

话音未落，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清越的钟鸣。

十二道赤金流光自望月楼顶冲天而起，在夜空中炸开莲花状的焰火。

满长街的灯笼同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漂浮的鬼火磷灯——青碧色的光晕里，原本雕梁画栋的楼阁竟扭曲成森然白骨，朱漆牌坊化作巨兽獠牙，整座城在子时褪去人间的皮囊，露出“江南鬼市”的真容！

云昭扣上银纹面具，玄色斗篷扫过青石板上的积雨。鬼市中人影幢幢，有额生竖瞳的魔修与背负剑匣的道士并肩而立，妖娆狐女挽着枯骨老妪讨价还价。

空气里浮着腥甜的异香，仔细辨去，却是从路边陶罐里熬煮的“尸菌汤”中飘出。

“新鲜的北冥冰魄，换三斤忘忧尘！”

“鬼医圣手接单，代炼元婴肉身——只要魂魄完整，缺胳膊少腿都成！”

小紫紧跟着云昭，指尖捏着枚刻满符咒的骨币。这是鬼市的硬通货“白骨通宝”，以修士脊骨炼制，币面纹路越繁复，代表的修为越高。

方才她用一袋下品灵石换了三枚筑基期的骨币，摊主还附赠句忠告：“戌时前出城，莫碰红灯笼。”

云昭在一处卦摊前驻足。

摊主是裹着麻衣的侏儒，面前摆着水晶骷髅头，颅腔内漂浮着十二枚血色铜钱。见有客来，他咧嘴露出满口金牙。

“仙子测吉凶？十枚白骨通宝，附赠往生咒一首。”

“测字。”

云昭蘸着雨水在案上写了个“昭”。

侏儒突然僵住，水晶骷髅“咔嚓”裂开细纹。他猛地掀翻卦摊，铜钱暴雨般射向云昭面门。

“庆帝悬赏十万界晶的界祸，竟敢来我璇玑阁的地盘！”

紫藤镖与铜钱相撞，迸出幽蓝火星。小紫旋身甩出三枚“锁灵钉”，却见那侏儒身形暴涨，麻衣下伸出八条蛛腿——竟是元婴期的千面魔蛛！

鬼市骤然沸腾。

两侧白骨店铺“吱呀”闭合，青石板缝里钻出无数血藤。

云昭足尖点地，混沌之气在掌心凝成短刃，一刀斩断袭来的蛛丝——丝线上附着的噬魂蛊簌簌而落，被暗处伸出的骷髅手抢食一空。

“璇玑阁好大的手笔。”

云昭冷笑，面具被剑气掀飞，露出额间若隐若现的金纹。

“用元婴魔修扮卦师，这鬼市莫不是九霄盟的后花园？”

千面魔蛛的复眼泛起红光。

“交出阳玉碎片，留你全尸！”

八条蛛腿如利剑刺来，每步踏出都在地面烙下焦黑咒印。

云昭纵身跃上牌坊，却见坊顶蹲着个抱琴的盲女——正是天香楼里那个九霄盟修士！

“叮！”

琴弦震颤，音波化作实质的刀刃。云昭反手将混沌之气灌入屋檐兽首，石兽嘶吼着扑向盲女。

下方小紫已祭出本命法器“紫藤千机伞”，伞面旋转间射出暴雨般的毒针，将血藤钉死在青砖上。

“锁魂阵，起！”

盲女五指扣弦，七道音柱拔地而起。

云昭顿觉灵脉凝滞，阳玉碎片在怀中发烫——这是专门针对混沌灵根的困阵！千面魔蛛趁机喷出毒瘴，蛛网如天罗地网罩下。

危急关头，西南角突然飞来一道赤符。

符纸贴上音柱的刹那，盲女古琴“砰”地炸裂。有人轻笑。

“璇玑阁在江南地界动武，问过我们赤霄观么？”

来者是个邋遢老道，道袍上补丁摞补丁，腰间葫芦却泛着玉质宝光。他随手抛出一把黄豆，落地化作金甲力士，将千面魔蛛的蛛网撕得粉碎。

“赤霄观的‘撒豆成兵’！”

围观人群中传出惊呼。

“这老道至少是化神修为！”

盲女抹去唇边血渍，指尖捏碎传讯玉符。

“赤霄观要保这界祸？”

“非也非也。”

老道灌了口酒，醉眼斜睨云昭。

“贫道只是瞧不上有人坏了鬼市的规矩——要杀人越货，出了十二城随你们折腾，但在江南地界……”

他忽然掷出酒葫芦，葫芦口喷出三昧真火，将暗处射来的毒箭焚成青烟。

“得按我们江南修士的规矩来！”

云昭瞳孔微缩。

那毒箭的箭簇刻着荣国府暗纹，分明是庆帝派来的死士！她顺势拽着小紫退到老道身后，混沌之气悄然缠上对方袖口——若这赤霄观也是局中一环，拼着反噬也要撕开条生路。

“丫头，省点力气。”

老道传音入密，掌心亮出半枚玉珏——与云昭怀中的阳玉碎片严丝合合。

“想要剩下的阳玉，三日后子时，来赤霄观试剑崖。”

盲女与千面魔蛛已遁入虚空。

鬼市的磷火重新亮起，店铺若无其事地开张，仿佛方才的生死搏杀只是场幻梦。

云昭望着老道晃悠悠远去的背影，袖中指尖掐出血痕——那玉珏边缘的裂痕，分明与母亲妆奁暗格中的拓印一模一样。

寅时的更鼓响起时，云昭回到望月楼雅间。

小紫正用银针挑出肩头的噬魂蛊，蛊虫在烛火上发出凄厉尖叫。

“小姐，赤霄观怕是另有图谋。要不要联系谢前辈……”

“不必。”

云昭推开雕花窗，雨不知何时停了，天际泛着诡异的鱼肚白。她摩挲着阳玉碎片上的纹路，想起老道袖口一闪而逝的疤痕——那是荣国府暗卫独有的“鹰隼烙”，谢无咎腕上也有同样的印记。

更蹊跷的是激战时的琴音。

那盲女拨弦的手法，竟与母亲常哼的俚曲暗合。云昭蘸着残茶在案上勾画音律走势，茶渍渐渐凝成两个古篆——正是璇玑阁秘传的“锁魂咒”！

“备三牲，焚阴符。”

她突然起身，将茶盏摔得粉碎。

“既然江南十二城的水浑了，我们便添把火——明日开仙大会，我要让璇玑阁的‘贵客’们，都尝尝混沌灵根的滋味。”

小紫眼睛一亮。

“小姐要闯试仙台？”

“不。”

云昭望向赤霄观方向，熔金瞳孔燃起幽焰。

“我要让试仙台，自己走到我面前。”

晨光刺破云层时，望月楼顶的铜铃无风自动。十二道传讯剑光飞向不同城池，而云昭不知道的是，某间密室的水晶球里，正映出她的一举一动——执棋者轻笑落子，棋盘上赫然是她的命格星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