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底的戒备

那无形的力量，冰冷而坚决，推着乔伊的脊背，让他无法停下脚步，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黑影身后。每一次试图放慢脚步，都像踩进了无形的泥沼，一股更强的推力便随之而来，让他踉跄着跟上。他感觉自己像个提线木偶，线头攥在黑影——或者这个诡异地方本身——的手中。

他们穿过狭窄、光影交错的小巷，拐入了一条更为宽阔的街道。这就是黑影口中的“闹市区”。然而，这里的“闹”却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

街道两旁是鳞次栃比的店铺，橱窗里陈列着各种商品，但光线都刻意调得有些昏暗，商品也蒙着一层说不清的陈旧感。行人不少，穿着样式老旧的衣物，步履匆匆，却又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正常”节奏。没有欢声笑语，没有高声交谈，只有鞋底摩擦路面的沙沙声和偶尔几声压低的咳嗽。

让乔伊毛骨悚然的是那些目光。和之前路上遇到的人一样，每一个经过他们身边，或是坐在街边长椅、店铺橱窗后的人，目光都会精准地、假装不经意地扫过他们。那眼神不再是柱子事件前单纯的审视，而是更深沉、更赤裸的东西——贪婪、评估，混合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期待，仿佛他和黑影是行走在砧板上的两块鲜肉。乔伊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视线在他身上短暂停留，然后迅速移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但空气中弥漫的窥伺感却浓得化不开。他努力想避开这些视线，身体却僵硬地被那股力量推着向前。

黑影似乎对这一切浑然不觉，或者早已习惯。他脚步未停，径直走向街角一家挂着褪色布帘的小食店。店铺门脸很小，门口支着一个油腻的铁皮炉子，一个面无表情、脸色蜡黄的中年男人正机械地翻动着铁板上的肉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混合了油脂、香料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略带腥气的味道。

“到了，吃点东西。”黑影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他掀开布帘，示意乔伊进去。

店内空间狭小，只有几张简陋的桌凳。油腻腻的桌面和墙壁诉说着岁月的痕迹。那股奇异的肉香在这里更加浓郁。店里零星坐着几个食客，都低着头专注地吃着碗里的东西，对进来的两人毫无反应，仿佛他们是空气。但乔伊敏锐地捕捉到，当他坐下时，离他最近的一个食客咀嚼的动作极其细微地停顿了一下。

黑影走到灶台前，和那蜡黄脸的男人低声说了几句。男人抬眼看了看乔伊，那眼神空洞得可怕，随即点了点头，动作麻利地从旁边一个冒着热气的大锅里捞出几块炖得软烂的肉，又抓了一把旁边竹签上烤好的东西，一起放进一个发黄的纸餐盒里，递给了黑影。

黑影将餐盒放到乔伊面前的桌上。“尝尝，这里的特色。”他自己却没有要任何东西，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那团模糊不清的黑暗似乎比这昏暗的店内还要深几分。

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餐盒，乔伊胃里一阵翻腾。那浓烈的香气此刻闻起来竟有些刺鼻，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让他联想到医院消毒水和铁锈混合起来的怪味。他本能的抗拒着，那股无形的力量却仿佛在催促他拿起食物。

在黑影“注视”和那股力量的逼迫下，乔伊艰难地拿起一根竹签，上面串着一块烤得焦褐的肉块。肉质看起来纹理粗糙，不像常见的猪牛羊肉。他闭了闭眼，咬了一小口。

一股极其浓烈的香料味瞬间充斥口腔，几乎盖过了一切。但在那间隙，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强烈土腥味和淡淡甜腻感的肉质本身味道顽固地透了出来，与他记忆中的所有肉类都截然不同。口感也很奇怪，不是纤维感，而是带着一种诡异的、仿佛过度烹煮后的绵软与胶质混合的质感。他强忍着恶心才没有立刻吐出来。

“怎么样？”黑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乔伊勉强咽下那口怪异的肉，含糊地应道：“嗯…很…特别。”他不敢说难吃，更不敢质问。他只想快点结束这场折磨。

为了掩饰，他拿起餐盒里附带的一个小木勺，舀起一块炖肉。炖肉看起来更糟，颜色深褐，泡在浓稠的酱汁里。他机械地将肉送入口中，那酱汁的味道更加复杂，香料味混杂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内脏的腥臊，让他舌根发苦。他几乎是囫囵吞了下去。

就在他准备放下勺子，表示自己吃不下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已经快见底的餐盒底部。酱汁和残渣黏在纸盒上，在昏暗的光线下，一个异样的东西半掩在其中。

乔伊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他下意识地用勺子拨弄了一下。

那东西被粘稠的酱汁包裹着，露出一小截清晰的形状——圆润的顶端，微微弯曲的弧度，侧面似乎还有一道浅浅的凹痕……像是指甲盖。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让他头皮发麻，浑身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他屏住呼吸，用勺尖小心翼翼地、几乎是颤抖着，将那东西从酱汁里彻底拨弄出来，让它暴露在餐盒底部一小块相对干净的地方。

看清的瞬间，乔伊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江倒海，他猛地捂住嘴，才没当场呕吐出来。

那不是什么奇怪的香料根茎，也不是什么动物的小骨头。

那是一节人类的手指。

指节分明，指甲盖虽然被酱汁浸染，但边缘和形状清晰可辨。断口处参差不齐，像是被粗暴地撕裂或啃咬下来的，凝固的暗红色血迹混合着酱汁，构成一幅地狱般的景象。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了乔伊的心脏。他猛地抬头看向站在桌旁的黑影，眼神里充满了无法遏制的震惊、恐惧和深深的怀疑。

柱子里的扭曲尸体，路上行人的诡异眼神，这无法抗拒的跟随力量，还有眼前这餐盒里……人类的断指！

“这…这是什么？！”乔伊的声音嘶哑颤抖，指着餐盒底部，再也无法保持伪装。

黑影缓缓地、仿佛带着重量般，将他的“视线”投向餐盒底部。那团模糊的黑暗似乎波动了一下，但没有任何惊讶或慌张的情绪流露出来。他甚至微微向前倾了倾身体，像是在仔细辨认。

“哦，”黑影的声音依旧平静得可怕，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理所当然，“大概是香料根吧，这里的老汤料煮久了，什么奇怪的东西都会沉底。别在意，味道好就行了。”他甚至还伸出那模糊不清的“手”，似乎想去拨弄一下那截手指。

“香料根？！”乔伊几乎要尖叫出来，他猛地向后缩，撞得凳子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黑影的反应比看到一根真正的手指更让他恐惧！这根本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是彻底的漠视，甚至…是默认！

黑影的动作顿住了，那无形的“视线”重新聚焦在乔伊惊恐扭曲的脸上。餐盒里那截断指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枚淬毒的钉子，死死钉在乔伊摇摇欲坠的信任上。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大脑，又瞬间冰冷下去，只剩下一个无比清晰、带着彻骨寒意的念头：

这个黑影，绝对不可信！这个地方的每一个人，都绝对不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