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杀了他?”
暮色四合时,云衔岫闻到了血腥味。
"天机阁的走狗。"蛇妖的声音像是淬了冰:“今日你与我投缘,我便放他一条生路。”
她拎起昏厥的捉妖师,玄色广袖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古槐根部有道新裂的缝隙。
云衔岫将火折子咬在齿间,摸索着钻进地穴时,袖中银针在石壁上刮出细碎的火星。
甬道蜿蜒向下,石缝里渗出黏腻的液体,滴在她发间竟带着淡淡药香。
转过第七个弯时,眼前豁然开阔。
万千盏人鱼膏灯悬浮半空,照得地宫亮如白昼。
九根盘龙柱撑起穹顶,每片龙鳞都嵌着鸽卵大的夜明珠。
云衔岫却觉得浑身发冷——那些雕龙的眼眶里嵌着的,分明是货真价实的人眼珠子。
"姑娘跟了在下三里地宫,不累么?"
云衔岫猛然转身。
蛇妖不知何时倚在朱漆廊柱下,玉冠束起的白发垂落肩头,金瞳在阴影里泛着冷光。
她指尖把玩着枚青铜铃铛,正是那捉妖师腰间之物。
"你答应过我,要带我去找久宣夜。"
云衔岫向前半步,“蛇妖姐姐,你生得的这般好看,不会骗我的,对吧?”
蛇妖轻笑一声,铃铛突然发出凄厉嗡鸣。
云衔岫耳畔炸开剧痛,恍惚看见他袖中窜出青色蛇影。
后颈传来冰凉的触感,最后映入眼帘的是蛇妖绣着银蟒纹的衣摆拂过白玉砖,砖缝里渗出丝丝缕缕的青雾。
云衔岫在混沌中闻到白梅香。
后颈的刺痛化作细密蚁行,她睁开眼时,蛇妖正握着她的手腕往画卷里拽。
丈余长的《九川行旅图》悬浮半空,墨色江水竟在绢帛上汩汩流动。
那些原本描摹市井的工笔人物突然齐刷刷转头,数百双眼睛隔着泛黄的宣纸与她对视。
"别看他们的眼睛。"久宣夜的声音响起。
『恭喜宿主,找到了久宣夜,用时2小时50分』
“找到了?”她有些疑惑,“谁是久宣夜?”
天旋地转间,她跌进一片杏花雨。
十二连珠白玉桥横跨碧水,远处飘来熟悉的药杵捣击声。
云衔岫浑身血液凝固——桥头晾晒药材的男子转过身来,腰牌上有赶山堂医馆独有的云纹。
"半夏?"久宣夜踉跄着抓住潮湿的桥栏。
『画中万物皆是地下城万物的投影,你此刻所见,正是久宣夜。』
话音未落,久宣夜已扑到药摊前。
指尖触及久宣夜手腕的瞬间,数百道记忆碎片破画而出。
原主本名叫沈半夏,是武馆的大小姐,半年前找到久宣夜,得知他是捉妖师的身份,便前来寻找帮助。
"半夏,你也被抓进来了?"久宣夜突然开口。
“抓进来?”她看着他,“我是让妖怪带我过来找你的,我要救你出去。”
言语间,整座画桥开始崩塌。
云衔岫抱着久宣夜腾空而起,那些市井人物突然皮肉剥落,露出森森白骨仍在行走。
漫天杏花化作带刺的银针,在久宣夜手臂划出血线。
“你没事儿吧?”她立马焦急。
“鬼系统,时空凝滞!!”她大声吼道。
月色如血,云衔岫握剑的手微微发颤。
眼前这幅《九川行旅图》正在扭曲,墨色山峦化作獠牙,朱砂亭台淌出血泪。
她听见身后久宣夜急促的呼吸声,混着锁妖链哗啦啦的响动。
"闭眼!"久宣夜突然暴喝。
云衔岫本能地后仰,腥风擦着鼻尖掠过,蛇信扫过的石砖腾起青烟。
她旋身踢起半截断梁,木屑纷飞间瞥见久宣夜苍白的脸——他的右眼已泛起妖异的青鳞。
画卷骤然膨胀,将他们吞入混沌。
云衔岫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移位,耳边响起万千毒蛇吐信的嘶鸣。
待天旋地转止息,她发现自己站在倒悬的飞檐上,脚下是翻涌的墨海,无数苍白手臂正抓挠着虚空。
"坎位三步!"久宣夜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云衔岫毫不犹豫腾空跃起,原先站立处炸开毒液,腐蚀得瓦片滋滋作响。
她在半空拧腰转身,剑光如银龙破空,将偷袭的蛇影钉在廊柱上。
捉妖师单膝跪在倾斜的廊桥上,锁妖链缠住三处要穴延缓妖毒蔓延。
云衔岫落地时瞥见他指尖渗血的符纸——那是用本命精血画的镇魂符,金光正在墨色侵袭下寸寸黯淡。
"你眼睛..."云衔岫挥剑斩断袭来的藤蔓,那些枝条断面竟涌出黑血。
久宣夜左眼还维持着清明,右眼已经完全化作竖瞳,青色血管顺着脖颈爬上脸颊。
"听我说。"他咬破舌尖喷在符纸上。
金光暴涨的刹那甩出七道符箓,"寅时三刻,击碎东南角的石灯笼。"
话音未落,整座廊桥突然翻转,无数毒蛇从梁柱缝隙涌出。
云衔岫踩着一尾赤蛇借力跃起,剑锋划过之处带起罡风。
她看见久宣夜说的石灯笼悬在倒挂的假山上,表面布满鳞片状纹路。
三根蛇骨箭破空袭来,她旋身踢飞两支,第三支擦着腰侧划过,布料瞬间焦黑。
真气在经脉中奔涌如江,云衔岫并指抹过剑身。
家传的碎星步在虚空踏出七道残影,最后一剑刺出时,剑尖竟凝出三寸寒芒。
石灯笼应声炸裂,漫天墨汁如雨坠落,却在触及她衣角的瞬间被护体真气蒸成白雾。
幻境开始崩塌。
云衔岫返身冲向正在下坠的久宣夜,却见一条青鳞巨尾破开墨浪。
蛇妖终于现出本体,竖瞳映出两人身影,毒牙滴落的液体将虚空腐蚀出黑洞。
"接着!"久宣夜扯断颈间玉坠抛来。
云衔岫凌空接住的刹那,玉坠化作流光没入剑锋,清越龙吟响彻天地。
蛇妖发出凄厉嘶吼,整个空间开始扭曲压缩。
剑光与雷符同时爆发。
云衔岫的剑刺入妖丹时,九道紫雷正劈在蛇妖七寸。
她看见久宣夜染血的手指结出最后一道法印,金光锁链将妖魂寸寸绞碎。
幻境崩塌的轰鸣中,有人紧紧握住了她持剑的手。
“半夏……”久宣夜话毕,便昏睡了过去。
久宣夜右眼的青鳞已蔓延至太阳穴,云衔岫托着他滚烫的后颈,指尖沾满暗红血渍。
“系统,我要怎么做才能救他。”
『看在人命关天的份上,就送你一个新技能。』
“什么技能?”她抬眸,“该不会是要用命来换。”
『那倒不至于,他是被蛇妖所伤,需要给你解锁医疗技能。』
『解锁医疗技能,次数:1次。』
“要不要这么抠门?”她冷笑一声,“才一次。”
『后续需要宿主完成系统所安排的任务,即可提升武力值和金币,获得的金币即可购买相关技能。』
"醒醒!"沈半夏将真气灌入他心脉,却如泥牛入海。
忽然腰间玉坠发出灼热光芒,那是破阵时融入剑锋的龙魂残玉。
她咬破食指按在久宣夜眉心,血珠竟悬空凝成玄鸟图腾。
翻涌的墨潮中,沈半夏毫不犹豫并指划开手腕。
鲜血尚未坠落便化作金线,顺着久宣夜眼尾青鳞游走。
金线突然收紧。
沈半夏虎口崩裂仍死死抵住他心口,任真气如决堤洪水奔涌。
当最后片青鳞褪去时,久宣夜喉间发出破碎的呛咳,睫毛颤动如垂死的蝶。
晨光刺破幻境残雾的刹那,久宣夜染血的手突然攥住她腕骨。
沈半夏尚未反应便被扯进带着血腥气的怀抱,后脑撞在他仍在起伏的胸膛,听见两颗心脏隔着衣料轰鸣。
"你疯了?"久宣夜声音沙哑得可怕,手指几乎掐进她肩胛,"为何要只身一人来到地下城?"
他眼尾还残留着金线灼烧的红痕,却已恢复如墨玉般温润。
“我也是一时心急,想要早点救你出来。”
忽然察觉环在腰间的手臂在发抖,久宣夜的下巴重重压在她发顶,炽热吐息拂过她耳畔:
"下次不要这般莽撞..."
"没有下次。"沈半夏趁机挣脱怀抱,反手将佩剑抛给他,"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久宣夜接剑的瞬间瞳孔骤缩。
他突然拽回欲走的沈半夏,在漫天飘落的符灰中,用还沾着妖血的拇指擦去她唇边血痕。
"别动。"他结印的手指泛起金光,却小心避开了她经脉要害,"我渡些真气给你。"
符纸燃烧的噼啪声里,沈半夏看见他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影,方才抱她时的狠劲荡然无存。
暮春的广平城浸在杏花雨里,赶山堂的青铜药炉日夜蒸腾着白雾。
久宣夜倚在缠枝纹凭几上,看着沈半夏给他煮汤药。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他忍不住出声。
“没事,都是我应该做的。”她轻声一笑。
迟雪端着铜盆掀帘而入,久宣夜本能地扯过沈半夏的衣袖。
沈半夏已闪身挡在榻前,袖中飞出的缎带卷走铜盆,滚水在半空凝成冰珠簌簌坠落。
“迟雪,下次这样的事儿我来就好了。”
沈半夏指尖还跳动着未熄的赤焰。
迟雪盯着满地冰碴,突然"哇"地哭出声来。
“我本来想给宣夜降降温的,却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久宣夜望着迟雪的模样,唇角不自觉扬起:
“以后这些事,交给半夏做。”
当夜暴雨骤至,沈半夏抱着药匣冲进内室时,正撞见久宣夜在屏风后更衣。
烛火将精瘦腰身投在绢帛上,脊背处未愈的蛇鳞伤泛着青光。
她僵在原地,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檐角铁马叮咚。
"杵着作甚?"久宣夜系衣带的手顿了顿,"又不是没见过。"
这话让沈半夏想起幻境里染血的拥抱,顿时从脖颈红到耳根。
她恶狠狠将药包砸在案上,却漏看了男人泛红的耳尖。
子夜惊雷炸响时,久宣夜突然扣住她煎药的手。
沈半夏刚要挣扎,忽觉掌心传来刺痛——药罐里浮着的根本不是当归,而是扭曲的蛇形草。
"妖毒未清。"久宣夜并指在她腕间画符,金光没入皮肤。
他呼吸喷在她后颈,沈半夏这才发觉两人十指相扣的姿势,慌忙抽手却带翻了药炉。
泼洒的药汁在青砖上蚀出蛇鳞纹路,久宣夜揽着她急退三步。
窗外惊雷照亮他凌厉的侧脸,未束的长发扫过她手背:"明日搬来赶山堂。"
"凭什么?"沈半夏被他困在博古架前,鼻尖萦绕着苦涩的药香。
久宣夜突然伸手取下她发间碎叶,指腹蹭过耳垂:"就凭你守夜时总打翻烛台。"
他掌心的灼伤新痂还未褪,正是三日前替她挡了滚烫的药汤。
暴雨渐歇时,沈半夏抱着铺盖踹开赶山堂房门。
久宣夜正在榻上打坐调息,玄色中衣松垮地露出锁骨下狰狞的妖纹。
她故意将铜熏炉砸得震天响,却在瞥见他后背渗血的绷带时,不自觉地放轻了动作。
寅时三刻,久宣夜被窸窣声惊醒。
月光透过茜纱窗,映出沈半夏蜷在贵妃榻上的身影——她怀里还抱着他的星盘,罗盘指针正指向他心口的位置。